他甚至觉得重宗和穆清肯那般照顾他,都是因为他是重奕的玩伴,虽然他从来都没陪重奕玩过。平彰至今都不愿意再回忆那个雨夜。永和帝和穆贵妃如同仇人般的争吵,重奕穿着单衣站在泥土里,冷漠的看着一切,仿佛事不关己。后来重奕就搬到了前院,平彰也终于成为了重奕真正的玩伴,虽然重奕并不会理会他,但他仍旧会准时准点的出现在重奕的视线里。平彰看着重奕被逼着改掉在穆贵妃身边养成的坏习惯,连吃正常的食物都会夹杂着血丝和血块再吐出来。永和帝请云阳伯亲自给已经十二岁高龄的重奕启蒙,只求重奕能认字再知道些典故,比他本人强就行。却没想到重奕竟然过目不忘。可惜重奕对学问并不感兴趣,永和帝也不想培养个能成为当代文学大家的儿子。重奕的天赋并没有让欣喜的永和帝改变目标,他仍旧只要重奕认字,知道些典故就可以。永和帝还亲自教重奕习武,平彰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主动去给重奕做陪练,然后被勉强才能提起剑的重奕暴揍。平彰原地自闭的同时,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重宗。他想如果重宗有重奕的天赋,也许就不会去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这么一想,平彰竟然不觉得被刚能拿得起剑的重奕暴揍难受了。宋佩瑜安静的听着平彰总结自从他去了将军府后,和重奕的交集,时不时恰到好处的插话,让平彰透露出更多内容。然而等平彰说完了后,宋佩瑜才突然发现,平彰说了一堆,却都没说到重点上。最主要的是他刚才听得津津有味,居然也被带偏了,丝毫都没觉得不对。“所以殿下的噩梦究竟是怎么回事?”宋佩瑜忍不住扶额。平彰也傻了,他也没想到他居然不知不觉的说了这么多。就算他性格粗犷,也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看着宋佩瑜的目光都警惕了不少。但说都说了,也不差再说噩梦的事了,平彰组织下语言,缓声道,“殿下从搬到前院起就有会噩梦的毛病,第一次噩梦的时候,照顾殿下的小厮是新到殿下身边,不知道殿下的习惯,直接去摸殿下的额头看有没有出汗,结果……”平彰喉结动了动,目光放在宋佩瑜的脖子上,“他被殿下扭断了脖子,那个时候殿下刚搬到前院,还没开始习武,拧断小厮的脖子后,殿下的虎口青紫了半个月。”宋佩瑜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还十分牢固的长在那里才松了口气。“陛下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派人去穆贵妃的院子抓仆人来审问,还特意去寻长公主问是否知晓殿下梦魇的事。”平彰嘴角露出苦笑,“陛下是真的慌了,才让我顺便听了一耳朵。”“怎么了?”宋佩瑜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睁成圆润的弧度,当真像一只好奇的猫似的,就差给卖关子的平彰一爪子催促。“长公主和穆贵妃大打出手。”平彰垂下眼皮,干脆伸手挡住了眼睛,才闷声道,“殿下出生就有会被噩梦魇住的症状,原本已经快要被长公主调养好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越来越严重。”这件事,无论宋佩瑜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会说的更详细了。长公主连钗环都没带就急匆匆的赶来将军府,与永和帝说她确实知晓重奕会梦魇的毛病。重奕尚且在襁褓的时候,除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喝奶,非要人用勺子将奶送到嘴边才肯张嘴之外,乖巧的不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所以当重奕一觉醒来满身戾气的时候,反常就越发的明显。长公主发现这个时候,越是靠近重奕,重奕身上的攻击性就越强,若是没人理会重奕,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重奕反而能自己平静下来。等到重奕能走路说话后,梦魇反而比在襁褓中时更严重了。他梦魇后不认人,若是有人和他搭话,偶尔会回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如果有人非要靠近他,重奕就会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才三岁,重奕就险些用金簪将长公主的侍女穿喉。好在那个侍女不是普通侍女,曾经是骆氏镖局少见的女镖师,身手比大部分男镖师还要好,才只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当时永和帝正与燕国庆帝剑拔弩张,连关心养在长姐处儿子的时间都没有,长公主就没和永和帝提起这件事。三岁的重奕被关在屋子里自己平静下来后,已经不能像尚在襁褓时那样,睡一觉就自己恢复正常,他茫然的走在长公主府,最后在厨房外停下了脚步。厨房里正有两个婆子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互不相让,声音尖锐嘈杂,嘴皮子还溜,两个人吵架的喧闹程度能赶得上一群人。三岁的重奕原地坐下,听婆子吵完,站起来看向始终站在不远处等他的长公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至此长公主就找到了规律,每当重奕噩梦惊醒,她先给重奕足够的空间自己冷静,然后让人在重奕的院子里弄些格外响亮嘈杂的动静,或是找些街头卖艺的来表演,或是让歌姬在院子里唱曲……长公主对永和帝哭诉,她将五岁的重奕送回穆贵妃身边的时候,重奕的梦魇已经快好了,从原本三个月会梦魇一次,变成半年才会梦魇一次,只要给重奕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能自己回过神来,再听半个时辰的热闹就彻底恢复正常了。她也让丫鬟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穆贵妃,只是重奕刚回到穆贵妃身边,穆贵妃就将她安排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她念在穆贵妃是重奕生母的份上没有计较。却没想到,穆贵妃养了重奕七年,非但没将重奕的毛病养好,反而越养越重。平彰记得很清楚,长公主和永和帝哭诉的时候,仍旧处于梦魇中的重奕安静的站在院子里古树下,目光定定的望着长公主,双眼中充满了冷漠和嘲讽,显然不是正常状态。穆贵妃仍旧不肯承认是她养坏了重奕,反而说是长公主将重奕养出了梦魇的毛病,梦魇的怪物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是长公主用秘法将她早年流掉了孩子引到了重奕身上,才让重奕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长公主如何听得了这番话,扬起手就去扇穆贵妃耳光。两人虽然都养尊处优多年,但长公主曾经作为农女,下地砍柴都不在话下,收拾个穆贵妃毫不费力。再加上在永和帝的院子,没人敢对长公主动手,拉架的人都只敢去拉穆贵妃。最后穆贵妃两边脸都被差点被打烂了,长公主却只是发丝凌乱了些。那次重奕在古树下不吃不喝站了三天三夜,长公主就陪了三天三夜,除了吃饭,连晚上睡觉都让人将软塌抬到院子里,非要看着重奕才能睡着。重奕刚恢复清醒就昏了过去,好在被灌了安神药和米粥后没什么大碍,只是醒来后看人的目光也十分奇怪,在平静淡然和满是攻击性之间反复横跳。长公主当场掉下泪来,让人去给重奕找歌姬来,这次重奕好歹肯自己吃饭了,也允许人靠近他,歌姬又唱了三天三夜,重奕才恢复正常。期间平彰都默默守在重奕的院子里,没人撵他,他就随意找个角落待着,时刻留意着重奕的情况,将重奕梦魇的全过程都看在了眼中。永和帝不同意再将重奕送去长公主的府邸,也不让长公主每次都来陪重奕熬着,陪重奕熬梦魇的任务就自然而然的交给了平彰。他真正给重奕做陪玩的第一年,重奕梦魇了二十四次。第一次整整六天才恢复正常的样子。第二十四次只用了三天,重奕就变正常了。期间永和帝从来没犹豫过是否要让重奕习武,也没想过要将重奕住的地方移动到离他远些的地方。每次重奕梦魇,他但凡有时间,总要到重奕的院子里坐坐,默默陪着重奕一段时间。直到永和帝正式称帝,重奕梦魇后只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恢复正常,比起平彰刚开始知道重奕会梦魇时的杀伤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这段记忆注定要封存在心中,对谁都不能说,因此平彰仍旧死死的捂着眼睛,闷声对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宋佩瑜道,“殿下自小就有梦魇的毛病,现在已经比从前好多了,想来再过段时间就能彻底痊愈了。”“真的会痊愈?”宋佩瑜狐疑的挑起半边眉毛,从平彰的反应判断,重奕的梦魇还有更深的故事。平彰用力的点头,坚定道,“肯定会痊愈。”既然平彰怎么都不肯和他透露更多,又信誓旦旦的说重奕会痊愈,宋佩瑜就暂时将重奕噩梦后的反常行为放在了一边。只是他终究不是能轻易相信别人的性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开始留心重奕接下来的每次梦魇,自行判断重奕的梦魇是否会痊愈。平白又多出十多天的假期,宋佩瑜也加入了大公主仍旧没有散伙的每日团建队伍。重奕的梦魇能不能逐渐痊愈还有待观察,他的天生不足肯定是在慢慢康复。难得有这么段闲暇时光,不用来锻炼身体委实是浪费了。宋佩瑜也开始陪大公主玩后,每日团建队伍的人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吕纪和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见到宋佩瑜天天出来玩,他也天天出来玩,却不肯主动与宋佩瑜说话,宋佩瑜主动递话的时候,他的反应也矜持的很。索性吕纪和对谁都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就算是重奕和大公主都没法让他主动低头,宋佩瑜也懒得和他计较。当除了重奕之外的所有人都天天在外面玩后,性格略有些自闭的柏杨和盛泰然为了合群,也不得不每天都出现。宋佩瑜见状又屡次邀请重奕来一起玩,屡战屡败之下,终于成功说服了重奕,至此东宫小学堂所有人,头一次在相同的时间做相同的事情。比他们在学堂上课的时候团结多了。宋佩瑜心情不错之余,又想到了许多能快速拿出来的稀奇玩意儿。白天户外运动,跳绳、踢毽子、打羽毛球、玩皮筋,晚上室内团建,打扑克、玩麻将、桌球、真心话与大冒险。宋佩瑜还被激发了灵感,觉得完全可以拿出个庄子,在咸阳附近开个古代版的主题游乐园。庄子上的日子越来越有趣,众人纷纷乐不思蜀,连打发人回咸阳与家人通消息的频率都低了下来。反倒是咸阳那边着急了,在说好的十五天后,永和帝天天从宫中派人来催重奕回宫。重奕被催的烦了,随口说要直接在庄子上避暑。第二天,肃王就亲自来庄子抓人。肃王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给他们,带了三辆马车来,让他们直接上马车,留下仆人收拾东西,过两日再带回咸阳。平彰和骆勇正在庄子上玩的开心,闻言试图和肃王讨价还价,却一人被拍了一巴掌。“我看东西也不用收拾了,等你们来这避暑的时候正好接着用。”肃王冷笑着挥手,像是赶鸭子似的撵他们上马车。“真的?”抱着白猫的大公主瞬间高兴了起来,扯着肃王的衣袖连声问道,“小暑我们还能再来?”肃王睨了眼宝贝女儿,终究是没能冷下脸,无奈道,“先上车,都出来快一个月了,居然也不想着回家,今日就算是我不来,你母亲和姑母也都坐不住了。”大公主带着爱猫与惠阳县主坐在第一辆马车中。剩下重奕、宋佩瑜、吕纪和、骆勇、平彰、盛泰然、柏杨与魏致远面面相觑。唯一正常的马车被大公主和惠阳县主占用了,剩下两辆青布马车,还没头一辆马车三分之一大,委实让这群少爷们看不下去眼。“要不我让人再收拾几辆马车出来?约莫着两炷香的时间就够用了。”宋佩瑜主动站出来打破僵局。肃王对这些臭小子就没有对他宝贝女儿的和颜悦色了,冷笑道,“就这两个马车,不坐就骑马,现在就走。”肃王话音刚落,已经有人牵着高头大马过来。好家伙,正好八匹,按着他们的人头来的。好在他们不是自小习武,就是世家公子讲究君子六艺,骑马还难不倒他们。只是一路从庄子飞奔回咸阳,少不得要吃些风沙。众人却越跑越觉得有趣,或者说他们越是见肃王恼怒,越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兴奋夹杂着快乐在心头踊跃。最先憋不住的是平彰和骆勇,两个人跑着跑着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笑,比谁跑得快似的撒欢往前冲。魏致远下意识的追了上去,盛泰然和柏杨不明所以的追了上去。吕纪和本没打算跟着他们犯蠢,只是他转头一看,只剩下他和重奕、宋佩瑜还在后面,他还正好在重奕与宋佩瑜中间。吕纪和顿时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紧迫感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他皱起眉头,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也跑了。宋佩瑜亦是满脸的莫名其妙,他驭马靠近重奕,犹豫着开口,“不然我们也追上去?”重奕睨了宋佩瑜一眼,宋佩瑜还以为重奕这就是拒绝了,没想到重奕紧接着点了点头,低声道,“走!”肃王听见后面的动静,猛得回头,平彰和骆勇似刚出笼的猛兽般迎面而来,掀起漫天灰尘扬在他脸上。他正要问这两个人是什么毛病,后面的人都到了,纷纷擦着他的马飞驰而过,最后是重奕和宋佩瑜,肃王还听见重奕问宋佩瑜是不是不会骑马。肃王的马也是千里良驹,怎么能忍得下被频繁超过的委屈,不安的挪动蹄子,蠢蠢欲动的想要追上去,肃王连忙让侍卫跟上去,然后半趴下安抚他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