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躺在暖和的被窝中,睡意上涌,不一会就随着说书人的声音睡着了。虽然歌姬变成了说书人,但重奕的酒却仍旧必不可缺,只是不再像原本那般吓人,只当成无聊的消遣。小小一壶酒须臾便见了底,重奕懒得再叫人,眯眼靠在软塌上,似睡非睡的安静了下来。说书人见状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安公公突然从门外进来,见到重奕倒在软塌上,他老眼昏花,看不清重奕睡没睡着,顿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疯狂对说书人使眼色。说书人不敢不理会安公公,却也不能肯定重奕是否睡着,分心之下,故事早就停了,只顾着张牙舞爪的对安公公做手势还不自知。重奕睁开眼睛,默默看着两个蠢货。终于看不下去了,主动出声道,“怎么了?”安公公连忙小跑过来,“是吕公子听闻殿下身体不适,特意前来问候。”“不见”“可是……”安公公面露为难之色,“前日两仪宫派人送东西来,特意交代老奴,要老奴提醒殿下,贵妃娘娘希望殿下多照顾吕家公子。”安公公也不待见两仪宫,在他的把持下,别说是两仪宫的东西,就是两仪宫的人,也休想见到殿下。如今事情已经近在眼前,安公公却也不敢隐瞒。否则下次再让两仪宫抓住空子传殿下去见贵妃娘娘,吃亏的必然还是他家主子。皮肉伤已经让他心疼的受不了,殿下心中的苦更是想都不敢想。重奕从软塌上坐起来,却没有去更衣的意思,低声道,“让他进来。”安公公无声弯下腰,退出去领吕纪和,见重奕没有反对的意思,还壮着胆子将说书人也带了出去。吕纪和进了暖阁,先注意到的是暖阁内异常昏暗的光亮,然后才是仅仅穿着寝衣坐在软塌上的重奕。安公公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搬来个比软塌矮得多的小凳子放在软塌旁边。吕纪和给重奕行礼,他自然不会去坐那个矮人一等的凳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东宫奴仆,只能先将账记在宋佩瑜身上。这个矮凳先不说,学堂正式开课那天的去火汤药必然是宋佩瑜的手笔。吕纪和先简短的问候重奕的身体,见重奕一如既往的冷漠寡言,就省下了长篇大论,直奔主题,“和与殿下同窗已有月余,深恨坊间传闻让和误会了殿下不好相处,平白浪费交好的时间,让别人捷足先登,否则……”吕纪和深深的叹了口气,眼中皆是遗憾惋惜。“不过现在了解殿下人品也为时未晚。”吕纪和意有所指的道,“毕竟和与殿下将来君臣相知的日子还长着。”屏风后的宋佩瑜抹了把脸,怀疑自己不是睡醒而是做梦。这个吕纪和说话为什么如此……一言难尽。重奕照常是不想回应,或者不知道怎么回应就用‘嗯’字对付。吕纪和也不介意,甚至有心情给重奕列举了好几个历史上君臣相知的例子。宋佩瑜用被子蒙住脑袋,救命,这几对君臣在野史上都有分桃断袖的传闻。吕纪和真的不是在暗示什么吗?他真怕因为听见奇奇怪怪的话而被灭口。宋佩瑜折腾着从被子里出来进去的功夫,漏掉了不少话,没想到突然就听见了自家大哥,顿时竖起耳朵。“如陛下和中书令大人,正是君臣相宜,不知让家父有多羡慕。”吕纪和略显失真的声音传到屏风后面。“和也向往这样君臣相知的信任,想与殿下更亲密些,不知殿下可否给和这个机会?”吕纪和深深作揖下去,没等到重奕的回应也不在意,径直站了起来,道,“和家中有同胞幼妹,正与殿下年纪仿佛,家父家母愁白了头发也没寻到可托付之人,和却以为殿下就是可托付之人。”宋佩瑜险些被吕纪和的大喘气带沟里去,他还真以为吕纪和吃了熊心豹子胆。重奕不出所料的没有给吕纪和想要的回应,“孤无意娶妻”吕纪和却是有备而来,丝毫不受影响,“殿下年十六,确实不急,舍妹年十五同样不急。只是女子芳华总比不上男子,还请殿下尽快有所决断。”“舍妹自幼娇憨活泼,更是父亲期盼已久的掌上明珠。他常常与我们兄弟说,我们都是男子,将来尽管自己去挣前程,妹妹却不一样,等到妹妹出嫁,定要将最珍贵的东西都给妹妹陪送,让我们不要吃酸。”吕纪和微笑,“殊不知我们疼爱妹妹的心也不比父亲少,将来定会全心全意站在妹妹身后。”然而重奕还是那个答案,“孤无意娶妻,既然你们家如此疼爱令妹,便早日另寻佳婿。”这次吕纪和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殿下可是顾虑宋氏?”“中书令大人如今在陛下身边风光无二,宋少尹也对殿下尽心尽力。但宋氏没有适龄的女孩,殿下的正妃将来要母仪天下,总不能再往下面没有底蕴的家族里中寻。”吕纪和越说眼睛越亮,“殿下应了这门亲事,未来二十年,吕氏皆愿退宋氏半步。”“殿下不必现在就给和答案,不如再仔细斟酌,免得未来后悔。”吕纪和再次弯腰长揖。屏风后的宋佩瑜扬起冷笑。他果真没看错吕纪和,世家子的厚脸皮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如今宋氏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刻,起码永和帝在时,无人能撼动宋氏的地位。吕氏便是不想退,又凭什么和宋氏争?反倒是二十年后,永和帝垂垂老矣,重奕正值壮年。若是重奕应了这门婚事,吕氏女的孩子也差不多长大,才是吕氏真正的好时候。当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吕纪和等了片刻,没等到重奕开口,默默转身朝着门口走去。突然‘哐’地一声。外面的风将紧闭的窗户吹开。呼啸的风雪挟着喋喋怪音,顺着窗口灌了进来。紧接着是屏风倒地的碎裂声。吕纪和猛地回头,正好看到身穿中衣坐在床上,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的宋佩瑜。安公公和来福从外面冲进来,见是窗户被吹开,才松了口气。急忙去将窗户怼上,连声问候重奕和宋佩瑜是否被吹到。温热的毛巾贴在冰冷的脸上,宋佩瑜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他正要说话,突然感觉到身上仿佛针刺般的目光,若有所感的转头看去。四目相对,两脸讥笑。呵,是吕纪和啊。第30章吕纪和随口问候了重奕和宋佩瑜两句,就满脸心事的走了。宋佩瑜被东宫奴仆捂在被子里,还塞了好几个汤婆子,直到离开东宫的时候,被风雪吹得僵硬的身体才缓过来些许。当天夜里,宋佩瑜就发起了高烧。不仅惊动了天虎居两侧的大房和二房,连宫中的太医都被请到了天虎居。整整闹了两天,天虎居才安静下来。宫中专门给宋佩瑜放了一旬假期,让他安心养病,不必急着回去读书。柳姨娘不像叶氏那般,每天要操持一大家子的家事。干脆暂时搬到了天虎居的后院,每天亲自盯着宋佩瑜吃饭喝药。久未卧床,自以为身体已经好了的宋佩瑜苦不堪言。每天都要喝至少六大碗滋味莫名的中药也就算了,连点油水都不能沾。每日只有白粥青菜,当真能让人疯魔。尤其是他最近饭量猛增,往往刚吃过饭,没过一个时辰,就又饿得眼冒金星。宋佩瑜无数次短暂的后悔,他为什么要弄什么反季蔬菜出来。因此在得知安公公不仅带来了说好的赏赐,还有东宫小厨房的菜肴时,宋佩瑜恨不得能亲自去门口迎接他。然而天虎居的奴才们都被吓破了胆子,怎么可能让他下床,宋佩瑜只能躺着床上眼巴巴的望着门口。等了好一会安公公才进门,身上已经不见半分凉气,满是心疼的望着宋佩瑜,“都是咱们的不是,竟然没注意到窗框早就被吹出了裂痕,才让少尹遭受这场无妄之灾。这才几天没见,平白瘦了很多。”宋佩瑜倚靠在床头,苦笑道,“都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不提也罢。殿下那日也吹了风,可有着凉?”“殿下也歇了两天没去学堂,还特意交代老奴去库房找些对症的药材给您送来。”安公公坐在金宝端来的凳子上,缓缓说这几天东宫发生的事,“前个儿殿下才去上学,这才三天,勤政殿就下了旨意,说天寒地冻行动不便,年前就不必再去东宫读书了,连带着老师们也跟着放了假。”“殿下惦记着少尹,让老奴得空了就来看看您,顺便也让您安心养病,不用惦记上学的事。等您病好了,陪殿下去大朝会还是如之前那般,每三日一次。”安公公从袖袋拿出个小小的锦盒,捧在手心递给宋佩瑜,“老奴顺便将那日殿下许诺的赏赐也带来了,另两件直接入库,少尹病好些了再去看也不迟,这件却是您如今刚好能用得上。”宋佩瑜目光放在锦盒上,光是着紫檀木雕花的小盒子就价值不凡,里面的东西还值当安公公这种阅宝无数的人专门提出来……打开雕花盒子,细腻润泽的白玉在黑色绸布的衬托下越发清亮,被雕刻成山峦模样的玉佩内两道天然青痕更是点睛之笔,为本就因材质价值不凡的玉佩更添几分灵韵。“这……”宋佩瑜面露犹豫。这样的好玉,就是宋佩瑜见得也不多,哪怕上面没有逾制的标记,也不该流到他手上。安公公笑眯眯的将玉佩拿出来放在宋佩瑜手上,“长公主偶然得了块难得的玉石,原本是打算给大公主打造一副能见人的头面,没想到剩下的料子浑然天成就是块上佳的玉佩,竟然比费尽工匠们心思的头面更胜一筹,就叫人给殿下送了来。”“殿下见这玉佩触手生温,乃是最养人的暖玉,其气韵也正符合少尹之姿,特意吩咐老奴带来给少尹。”安公公还主动保证,“少尹放心,长公主向来宠爱殿下,绝对不会因为区区块玉就不满,说不得还要欢喜殿下会关心人了。您只管将这块玉带出去。”听了这番话,从见到安公公就盼望着加餐的宋佩瑜突然警觉。他才不信重奕有心情专门过问要赏赐给他什么,就算真的觉得这块玉佩适合他,也必然是有人在合适的时间给重奕递了话。重奕本人只负责敷衍点头。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安公公。宋佩瑜只当没察觉到异样,从善如流的收下玉佩摆在床头,打起精神应付安公公接下来的问候。等到安公公走了,宋佩瑜再想起这件事,仍旧觉得头疼不已。不是他自恋,以这个时代的风俗,八成是有人想要撮合他和大公主,才会递出这样的信号。这个人可能是长公主,也可能是肃王或肃王妃,甚至可能是永和帝。只是撮合的人也没拿定主意,才选择了如此不伤脸面的做法。将玉佩放回紫檀木盒子里,让金宝拿去给宋瑾瑜看。宋佩瑜终于如愿以偿的吃了顿饱饭。入睡前金宝从大房回来,将装着玉佩的盒子又递给宋佩瑜,“家主说既然是殿下的赏赐,您收着就是,戴与不戴全凭您的心意。”宋佩瑜眉目舒展开,摆了摆手,轻声道,“登记入库,将来肃王府有喜事,提醒我还有这么个物件。”金宝点头应是,见宋佩瑜没有其他交代,才无声退出房间。又过了几天,宋佩瑜始终没再发热,总算是得到了柳姨娘的允许,饮食恢复了正常。难得有闲暇时光,宋佩瑜大多数时间都在想肥皂的事。重奕履行承诺赏了他三件东西,除了已经束之高阁的玉佩,另外两个都是摆件,好巧不巧,居然有个摆在桌子上做装饰的纯金宝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