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王轩担忧地看了看萧助理清瘦的身板,很怕对方扛不住这老头发疯。
“没事,你先离开吧。”
萧祸九仍旧是带着令人心安的笑意。
王轩犹豫了下,还是站起来走出去了。
萧祸九看着会议室的门慢慢合上最后一条缝隙,才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然后走到那边还在又哭又笑的钱楚文身旁,拉开一张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钱长老,装疯卖傻是行不通的,您就别再劳心劳神了。”萧祸九玩笑似的,语气轻俏,边说着话,他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左手两只杯子,其中一只杯底孤零零地躺着两块方体的冰块,另一只是完全空的;右手一瓶烈酒。三件东西一齐落到桌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响声。
不知道是这响声,亦或是萧祸九的话,让钱楚文的疯癫模样慢慢消停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那两只杯子,然后笑得没魂儿似的:“你是看在钱蕊的份上,来送我一场了?……我知道最近半个月你在为我前后跑动,只可惜那是家主,不,是唐先生要我死,你也帮不上忙……哈哈,你知道么,唐家开祠至今,那么多任家主,可包括第一任在内,没有哪一个是九部内外都无人敢提名字的……唐先生……哈哈,唐先生……当初他一上任才二十出头,他就敢在唐家风雨飘摇的时候把八部和智囊团血洗一空——那时候我就该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那时候我就该逃的……可惜我太贪恋那些权力了……我这是死不足惜啊……”
萧祸九认真地点头:“对,你说得不错,你确实死不足惜。”
钱楚文的哀叹声戛然而止,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萧祸九。
萧祸九笑得淡然,平静地迎视钱楚文的目光,然后伸出两根素白纤长的手指来,轻轻晃了晃:“不过还是有两点你说错了:第一,我这半个月前后跑动,不是帮你脱罪,是为了给你的枷锁好好牢靠加固一下;之所以刻意传出是为你脱罪的消息,也只是放松你的警惕心,免得被你察觉什么。第二,要你死的不是家主——”他的手指打了一个弯,指在自己的鼻尖上,“而是我。”
说这话时,年轻的萧助理笑得漂亮极了,像是有宝石在他那双黑色的瞳子里一闪一闪地炫丽着。他的笑脸看起来那么纯真而意切,像个善良无邪的天使。
钱楚文却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声带都好像打着颤:“为、为什么?我没有得罪过你……你从前就开始针对我了吧,可是为什么?是因为家主吗?可我也不愿他对你——”
“你真是老糊涂了啊,钱楚文。”萧祸九笑得愈发开心,连那双湛黑的眸子都慢慢狭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却让钱楚文觉着周身越来越冷——
“我可以告诉你,我原名不是shaw,更不是十三区的人——我从小到大,都是生在第七区、生在唐家!”
“……”钱楚文的瞳孔猛然扩大了一下,“你——你是萧宸……不!”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面容扭曲狰狞如同恶鬼——
“不!不不——!这不可能!我亲眼见到那场大火之后他们把那句烧焦了的尸体抬出来的!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死?!”
到了尾音,已是歇斯底里凄厉至极。
“你们都没死,我怎么舍得去死呢。”萧祸九微微笑着。他没去理会钱楚文这一次发自内心的癫狂模样,而是指了指桌上的两只杯子中盛了两块冰的那只:“这两块冰里,一块只是水,另一块却是一种剧毒。我这人最公平了——一人一块,你来选。”
钱楚文嘶哑着嗓音:“我为什么要——”
“钱蕊。”萧祸九头也不抬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才拿起那瓶烈酒晃了晃。看着里面的酒浆那引人目眩的浮光,他没去理会那个骤然僵滞的身影,挂在脸上的笑容轻飘飘的,“若是我死了,你自然还是要死的,不过就不急于今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唯一区别大概是……钱蕊会陪着你一起。”
钱楚文目眦欲裂:“萧祸九——!!”
“别急,你还有另外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啊。”萧祸九像是在说个事不关己的玩笑,他抬头挑着眼角笑吟吟地看着钱楚文,眼底的温度却一分一分降了下来,直至冰封,“若是你死了,我保钱蕊今后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停顿了一秒,才继续温柔道:“……我对你、对你钱家的情分,也算尽了吧?”
“……”
听完了萧祸九的话,钱楚文滞在那儿,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地盯着那只杯子。
“为了不知道是你还是我的这最后一杯,我还特地备了好酒啊。”萧祸九没给他多犹豫的时间,笑吟吟地就要去拿那只杯子,“您是要倒出来的那块呢,还是留在杯子里的那——”
眼见着他的指尖就要碰上杯壁,却突然被钱楚文猛地伸手在他之前抢了那只杯子,连酒都未倒,钱楚文张着嘴直接将那两块冰吞下腹去。
萧祸九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他像是早就预料到钱楚文的举动了。此时他也只是眨了眨眼,慢慢站起身,轻轻蹭了蹭衣角莫须有的灰尘,然后挂着笑脸一语不发,转身走出门去。
门关上的刹那,他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的“扑通”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萧祸九嘴角的弧度更大地扬了起来:“麻烦您了。”
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边的冯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您太冒险了,万一您有什么闪失,我这万死难辞其咎啊……”
“我这人惜命。”萧祸九看起来心情极佳地接话,以致笑得眼睛都狭了起来,“……至少我的仇人死干净之前,我真的不舍得死呢。”
“那您还……?”
“我知道他有多重视钱蕊。”萧祸九用食指抵着下巴歪着头冲管家笑,眼底却一片冰冷,“更何况,那两只杯子的内壁、那两块冰里、那瓶酒中——我都放了毒呐。他若是不想死,那我只能自己亲历亲为了。”
“……”迎着那明媚的笑脸,冯覃安低下头去,默默地打了个寒颤。
萧祸九看了会议室的门一眼,笑容从脸上逝去:“……处理得漂亮点,麻烦您了。”
“是。”
当天晚上,本家和九部都听说了——大长老钱楚文,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