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你说的?”宋问有些好笑。这不伦不类的。
牛二嘿嘿傻笑。
“行吧。”宋问也没追究,“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都记得了?”
“都记得。”牛二说,“等西瓜出来,就先送个到宋府去。”
宋问点头,便也放心。
将篮子留在田埂上,复又打着伞回去。
宋问抬起手扬道:“再见了朋友!”
牛二:“诶!”
翌日清晨,宋问甩着包袱,卷了家中若干现银。
留书一封,北上就任。
张炳成手中的酒,根本停不下来。
喉结一动,这是要合伙来灌他?
伸出手制止道:“点到即可,过犹不及嘛。大家就不用劝酒了。”
“赶紧吃。”宋问又催促道,然后夹了两筷子虾到唐毅碗里,朝他挤挤眼。
唐毅:“……”
唐毅实在是太低调了。
张炳成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主。指着唐毅笑道:“三殿下都在这里,你们怎能不向三殿下敬酒?”
闻乐道:“我家公子不胜酒力。”
张炳成:“那定也是能喝一杯的。殿下不喝,莫不是不给下官面子?”
唐毅扯出冷笑。
宋问咳了一声,提醒道:“张县令,这殿下,可是殿下啊。”
人家皇亲国戚,给你个毛面子?
张炳成:“……”
赵主簿叹了口气,继续摇头。
蠢成猪了。
张炳成鼻间重哼出一气,心情煞为烦躁。
看着宋问与唐毅,更是越发不顺眼。
只是李洵在此,他不敢太过明显。怕就传到御史大夫和那几位老臣耳中。
只能放软语气,赔笑道:“是心意,不是面子。下官真是喝多,失言了。”
而后喝干了手里的酒,转身道:“城门案已了,三殿下居功至伟,你们此前不是饶有兴趣吗?怎能不敬殿下一杯呢?”
李洵道:“方才张县令教训的是,点到即可。殿下既然已经说了不胜酒力,我等哪有道理,再灌三殿下酒喝?”
众生皆道:“是啊是啊。”
张炳成:“……”
张炳成改而望向宋问。
唐毅他不敢多造次,宋问一介草民,他还是可以的。
宋问脊背朝后一靠,无辜的看着他。
“说起城门案。”
张炳成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官原以为,云深书院,身为长安名院。从底蕴与学风来看,学子当都是极为严苛自律的。只是为何,我最近听闻,该在授课的时候,学子却不在书院呢?”
宋问道:“老爷您错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我看不是。外界可都在传,是某位先生带着他们玩乐,才败坏了学风。以往这云深书院的先生,都是才名远扬的大家。”张炳成笑着问道,“宋先生,任教几年了?”
“韩愈道:‘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宋问微笑道,“有没有资格被称为先生,只应当与个人能力有关。我能教会他们不会的,那任教过几年,又有何所谓呢?”
张炳成眼睛一翻。
咬文嚼字,他怕是比不过宋问。
“说的……有理。”冯文述求知道,“先生,韩愈是谁?”
“看,这就是师也。”宋问回答他说,“一位你不知道的人才。”
冯文述:“……哦。”
这张炳成不停的找宋问麻烦,只是总也学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三却勇了。
那么多吃的,也没能堵住他的嘴。
张炳成道:“宋先生教什么?”
宋问:“经义。”
“哦。经义。”张炳成道,“既然是教经义的,怎么又带学生出来喝酒,又带学生出去逃课呢?这是在行哪本经文的义理?”
“非也非也。”宋问点着筷子,“冯文述,是以《大学》始教……?”
冯文述起身背道:“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致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宋问笑道:“不错。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互有联系。任何看似不起眼,无大用的事物,若是细心去钻研,便会发现并非如此。孔圣的论语,所言所感,不也都是基于一些人之常情吗?孝悌仁善,以己度人。这不是只有君子该做的,这应当是人人都该做到的呀。”
众学子点头附议。
宋问面向大家,微笑:“所谓明察秋毫。不正是从微毫之中,从已知之中,去探寻那些未知之里,这才是《大学》的深意呀。此谓知之至也。”
众学子拍手应和。
宋问:“张老爷,您觉得呢?”
张炳成辩不过她,又是哼了一声。
赵主簿看不下去,觉得这宋问今日是存心找茬来了。根本意不在归还商铺。
扭头对张炳成道:“若无其他人,老爷,我们还是回去吧。县衙还有一干公务呢。”
宋问哪能让他走?
“且慢且慢!”宋问道,“这方酒过三巡,哪有走的道理?”
李洵起身道:“县令如此关心我等学业,实是惭愧。再敬您一杯。”
张炳成笑着受了,陪他喝了一杯。
宋问端起酒道:“不过,说起这城门案,宋问的确要敬殿下一杯。请请请。”
唐毅不明所以。
宋问挑挑眉毛,示意他喝。
唐毅便喝了一杯。
宋问又给了倒了一杯,唐毅再喝下。
如此灌了他三杯。
宋问咂嘴:“好酒!”
唐毅蹙眉。
还好酒?
人要是走了,看谁来讨钱。
“呀——!”宋问转了个视线,忽然惊呼道:“殿下,我看您,两眼无神,脸色发白,似乎是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唐毅:“……”
宋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道:“殿下,殿下?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
听的特别清楚。
唐毅背着张炳成翻了个白眼。
“咦?”宋问关切道,“当真如此不胜酒力?闻乐,还干站着做什么?快扶住你们公子!”
闻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呐。
宋问过去拍了拍唐毅的肩膀:“殿下莫非是喝多了想吐?来,我带您下去走两圈,先醒醒酒。”
唐毅心底是一万个拒绝,揉揉自己的额际,表情很是痛苦的站起来,任人扶着下楼。
“失陪了,冯文述,你们先招待着,切莫怠慢了老爷。”宋问装模作样的和几位学生交代,然后扭头冲下面喊道:“跑堂,快沏壶茶来!”
三人一路下了楼梯,来到大堂。
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待:“客官这是,喝醉了。”
宋问道:“是啊,不胜酒力,多喝了两杯。”
唐毅硬着头皮点头。
掌柜看了他两眼。
觉着不像啊。
喝醉了,怎么脸一点也不见红?
他赶忙倒了杯茶过去,唐毅两指一挡,推离开去。
宋问抬手指道:“掌柜的。您这木雕不错啊。栩栩如生,雕工了得。”
掌柜顺着看去,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我请江南有名的木雕师傅雕的。摆在店中,添些灵气。”
“这春风楼就是不同一般。如此有品味!”宋问直接过去,伸手拿了过来,豪气道:“我买了!我出双倍的银子买。结账的时候,记得加进去。”
掌柜震惊道:“这……本店不卖雕制品。”
唐毅:“……”
对此人的无耻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竟然连吃带拿,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宋问眼睛一转,又是惊呼道:“哇——!这是核雕吧?简直鬼斧神工!看这凤戏牡丹,刚劲有力,线条分明。堪称人间绝品。”
掌柜快步过去,想抢过来。
宋问先他一步拿起,往自己怀里揣,没脸没皮道:“买了!双倍价钱,千万别跟我客气!尽管开价!”
掌柜捂住眼睛,痛得“哎哟”一声。
谁与她客气?
心肝儿都在泣血。
他的馆藏,又没了一件!
宋问搜刮够了,没再看见喜欢的。也不给那掌柜劝说的机会。
将木雕夹在腋下,然后拖住唐毅的手臂,急切道:“殿下,您是不是快不行了?”
唐毅额头青筋暴起。
是快忍不住了。
从配合她开始就是个错啊!
怎么还不走!
宋问神色张皇的对那掌柜道:“不行了你看,三殿下脸色如此苍白。我得赶紧送他回府就医,快去结账。哦对,你到楼上去,找一位叫李洵的人。找他即可。”
掌柜也有点慌了,管不得许多,点头护送他们出去。
宋问走两步,又一个急回头:“记得,千万不要让张县令结账。他是我的贵客,这于礼不合。就找李洵即可。”
掌柜道:“明白的明白的。”
这样一顿胡点,哪敢叫张炳成结账?
他可不敢开这口。
唐毅几次想挣脱宋问的桎梏,都被紧紧抱住。
在她的搀扶下,走上马车。
闻乐跟着坐上车辕,抓紧缰绳,迅速逃离。
宋问瘫在一边,几欲笑翻。
唐毅整整衣袍,甚是嫌弃道:“你就把你的学生们丢在这儿了?”
宋问道:“怕什么?难道张炳成还能先走,让其他人去通知御史大夫,来春风楼赎儿子吗?”
除非是活腻了。
要知道大半的菜可是他点的。
宋问捂着心口,郑重申明道:“那是他心甘情愿要自己付的,与我无关啊。”
春风楼二楼。
掌柜的目送的宋问等人离去,噔噔冲上二楼,立在一旁问道:“请问客官,哪位叫李洵?”
李洵疑惑转过头。
掌柜的道:“方才走的那位客官说,麻烦您结账。”
李洵:“……”
众学子:“……”
众学子瞠目结舌的望向他。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李洵淡定的继续吃道:“没带银子。身上分文没有。”
掌柜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公子……莫不是在玩笑?”
冯文述心眼灵活,最先反应过来,摊开手道:“我这也是,刚放完堂出来,身上分文没有。”
孟为埋怨道:“先生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呢?”
掌柜冷汗涔涔:“殿下似乎不大舒服,他走的急。只说让一位叫李洵的人结账。这……”
李洵继续淡定道:“既然如此。请人去御史府,找我爹来赎我吧。”
张炳成一听,脸色瞬间白了。
御史大夫是谁?掌监察执法。
李伯昭是谁?出了名的廉洁不阿。
他不来自己的麻烦,已经是谢天谢天。
哪还有自己凑上去送死的道理?
如此奢华无度的一餐,叫御史公子请客,不是正是活腻歪了吗?
张炳成立马道:“我来付!谁也不用与我客气。哪有让小辈付钱的道理?这顿,算是我请。”
掌柜道:“可……那位客官交代了,您是他的贵客,决计不能让您付钱的。”
李洵擦擦嘴站起来:“还是去我家拿的。这点银子……大概是有的。”
“不不不!”张炳成按住他道,“我请,我请。”
掌柜又道:“不敢不敢。”
张炳成怒然拍桌:“管你敢不敢,我说了我请!”
赵主簿也知事情严重:“大家不必冲动,不要伤了和气。这顿饭……原本就该是老爷请。宋先生为百姓出了良策,老爷爱才惜才,想感谢他,所以才来赴宴。这原本就是老爷的本意嘛。”
张炳成吐出一口气道:“不错不错。”
起码名声先给挣住了。
张炳成朝他套近乎:“贤侄啊……”
冯文述这猴精一拍脑袋道:“我险些给忘了!院长说今日要亲自给我们授课的。这可跑不得。快快快,都别吃了!还要回一趟书院,赶不及就要宵禁了。”
梁仲彦收到他眼神示意,拍着手站起来,拍掉旁边孟为的筷子道:“还吃?这时辰已经不早了。还不快走!”
其余学子纷纷放下碗筷,起身。
李洵出列,朝他致谢道:“如此多谢张县令款待。”
其余学子也跟着齐声道:“劳县令破费了。”
随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一群人携手散席,酒桌顷刻便空。
张炳成仍旧呆坐在原地,和赵主簿面面相觑。
款待?
破费?
人已离去。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总不会……
赵主簿终于回过神来,拍桌,心道:“着道了!”
好他的宋问!
好大的胆子!
他是万万没想过这种可能的。
这长安城里,竟然还有敢这样诓骗他们的人。
这宋问不过一介商贾之后,初来京城,不敢相信有这样的胆量。
是以他虽然觉着奇怪,却不曾放在心上。
赵主簿偏头看了眼张炳成,不知道他回过味来没有。
也在迟疑要不要告诉他。
多是他们坑人。怕是第一次,被人坑了。
还偏偏,说不出别的话来。
张炳成问:“多少银子?”
掌柜:“五百二十一两。这零头免了,五百二十两。”
张炳成:“什么?!”
不多不多。
也就他十年的俸禄而已。
虽然他不是靠俸禄过活的。
张炳成白眼一翻,几欲晕倒。
赵主簿在后面也是抽了口气。心道还好没叫御史公知道。
一顿饭吃它个五百多两,陛下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外间传出去,他们是有口难言。
只是……
张炳成抖着手道:“你哪来那么贵的菜?你春风楼这是什么?欺客吗?你看清楚我是何人!”
“不敢不敢啊。”掌柜的低下头快速道,“只是,那客官还拿走了我镇风水的两座木雕,他说也算在账上。那雕品,出自名家之手,选材,雕工,那都是上佳。有价无市啊。”
“宋问……”张炳成咬牙,“好他个宋问!”
走出春风楼的几位,各个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