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被人如此直面调戏过的狄秋鹤再次僵住了, 他看着贺白绷着脸的模样, 慢慢坐直身体, 眼中兴味消失,平淡了表情,却没把零食还给贺白, 也没有坐远一点,而是伸臂从食物袋里找出那瓶饮料,翻转着看了看, 询问道, “你说这饮料有问题,是什么?”
“不知道, 上一只喝了这瓶饮料的青蛙已经魂归西天了。”贺白眼都不眨的说假话,不等他深问, 继续编道,“我很确定我没有仇家, 但青蛙的死告诉我,这饮料肯定有问题,后来我想到了下午和我撞到了的你, 为了保险起见, 就找来了,所以你要感谢我救了你一命。”说着扫一眼地上的粥,补充道,“或许是两命。”事实上是好多命。
狄秋鹤也看了一眼地上的粥,垂眼想了想, 又问道,“你在发现饮料有问题后,为什么不直接报警,而是大晚上冲过来找我,还不惜厚着脸皮在电梯口和我的保镖纠缠?”
厚着脸皮?贺白眉心跳了跳,手痒痒的动了动,憋气的避开他的视线,硬邦邦回道,“青蛙死状太惨,我怕等不及报警你就被毒了第二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我来了。”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我住在这里的?我来h市是私人行程,保密工作自认为做得很不错,但你却准确按开了这家酒店三十七层的电梯。”狄秋鹤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慢悠悠的抓他话语里的漏洞,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嘴角不自觉勾起。
贺白垂眼,考虑现在毒死狄秋鹤的可能性——这祸害真是太烦人了。
见他不答,狄秋鹤也不追问,转换话题继续问道,“还有,你似乎对安希希有敌意?”说着视线扫过他眼下被睫毛扫出的小片阴影,越发放缓了语速,“她端过来的粥,你为什么要故意掀翻?”
贺白默默深呼吸,到底还是没忍住脾气,翻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回道,“因为在没确定饮料里的东西到底是谁下的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不吃别人经手的食物是基本常识!”
这白眼翻得熟练无比,还带着一丝熟稔和亲昵,狄秋鹤一愣,心里突然有些发痒,想戳戳他生气说话时左脸露出的浅淡酒窝,但他的理智迅速压下了这个冲动,只淡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放下饮料,起身朝洗手间走去——这还是第一次,他对一个初见的人毫无防备,甚至在对方做出一些失礼举动时觉得心情愉悦,这不对劲,他得想想。
贺白瞪着他的背影,生气的比了个中指。
警察很快赶了过来,整一层的保镖都被惊动,王博毅也意识到了不对,出来查看情况时没看到安希希,皱了皱眉。
警察搜了一遍酒店房间,拿走了贺白的食物袋,采集了一点地毯上的粥药,找安希希和贺白分别问了话,然后公事公办的提出告辞,表示后续的事情得等检测结果出来了才能安排。
狄秋鹤点头表示明白,亲自送警官离开,然后看向一直沉默跟在他身后的王博毅,淡淡说道,“看住安希希,暂时没收她的通讯工具,一切等检测结果出来了再说。”
王博毅紧了紧手掌,绷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在转身离开时忍不住用力捶了下墙。狄少从不会无故下命令,安希希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情引起狄少怀疑了,而如果安希希真的做了什么……他深吸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这一折腾时间已经到了凌晨,狄秋鹤想起房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眉梢不自知的飞扬起来,脚步也轻快了几分,看得旁边的保镖有些莫名。
碰到下毒这么恶劣的事情,狄少怎么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进门之后狄秋鹤一眼就看到了靠在沙发上的贺白,他敛了敛表情,用如常的速度走过去,说道,“警察已经走了,我给相熟的朋友打了电话,检查结果明天应该就能出——”
沙发上的人头歪向一边,嘴微张,居然已经抱着相机,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在沙发上睡着了。
狄秋鹤闭嘴,停在原地看了他的睡颜好一会,轻步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秋鹤……”
手刚碰到对方的肩膀,还没来得及推上去,就被察觉到熟悉气息的贺白抱住了,然后亲昵的蹭了蹭。狄秋鹤身体一僵,保持着弯腰准备推人的姿势停在了原地。
睡梦中的贺白不满的扯了扯怀里只有一小截的胳膊,手摸索着想要抱住自己的爱人,眉头不满的皱起,含糊道,“狄三岁,别闹。”
狄秋鹤确定自己耳朵没有幻听,狄三岁……是在喊自己吗?
心跳莫名的跳快了几分,他往外抽了抽手臂,却反被对方更用力的扒住,甚至还被轻轻咬了一口。牙齿磨过皮肤的感觉停留在手背上,坚持了三十多年的不喜欢人近身的习惯似乎突然间消失了,他喉结动了动,手指忍不住抬起,点了点对方挨在旁边的唇瓣,然后慢慢挪动,轻轻戳在了酒窝上。
不堪骚扰的贺白埋头往前蹭了蹭,身体差点掉出沙发外,狄秋鹤行动先大脑一步,伸臂稳稳拖住了他,然后被对方心满意足的抱住,一个毛乎乎的脑袋蹭到了他怀里。
噗通,噗通。
心跳的声音在耳边放大,对方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喷洒在胸膛上,狄秋鹤低头,看着怀里终于睡安稳的人,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犹豫着坐到了地上,几乎算是听话的给对方当起了人肉靠枕。
不对劲。
他看着怀中人乖巧的睡颜,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自己似乎……真的很不对劲。
门外,等着安排贺白去新房间的保镖疑惑挠头,奇怪,怎么人还没出来,是还在和狄少谈事情吗?
第二天,贺白腰酸腿疼的被狄秋鹤从沙发上喊醒,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辣鸡后,随着他一起去了警局。
“结果出来了。”警官的表情很不好看,递上了两份材料,“饮料里有g国违禁药物的成分,瓶底有二次塑封的痕迹,猜测嫌疑人是用针孔注入的药物,然后重新封了一下,普通人根本注意不到。粥里则有一种普通的中成药成本,这种中成药单吃对人体无害,但当它和感冒药一起使用时,会使人产生短暂的意识模糊情况。另外,我们调取了你们昨天所去饭店的监控录像,确认了你们确实拿错了饮料。狄先生,请问你的饮料是从哪里来的?”
狄秋鹤眼神冷了下去,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回道,“是我的助理安希希给我买的,说感冒之后如果口苦,喝点果汁缓一缓会舒服一些。”
跟着狄秋鹤出来的王博毅闻言颤了颤,用力闭了下眼睛,肩膀垮了下来。
贺白则皱眉,联系了一下两辈子的情况,模糊得出了一个结论——秦莉和狄春华似乎是铁了心的要让安希希背黑锅,两次下药居然都是经的安希希的手。而从安希希昨天的反应来看,对方似乎并不知道饮料里有毒的事情。
难道是狄春华借安希希的手暗地里下毒没成功,所以又明面唆使威胁安希希亲自动手了?
警官闻言表情越发严肃,说道,“我想我需要请您的助理来警局谈谈了。”
“我会让人把她带来的,辛苦。”狄秋鹤表情倒是很平静,和警官打了招呼后,起身示意贺白随他一起离开。
把受到打击情绪有些不稳的王博毅打发走,狄秋鹤带着贺白去了饭店,包了个包厢,看着贺白不说话。
贺白觉得有些毛毛的,磕巴问道,“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成熟版的狄秋鹤总是一副表情淡淡高深莫测的样子,他有些吃不消。
“你叫贺白?”狄秋鹤询问。
贺白点头,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名字什么的,他明明昨天在和警察自我介绍时说过,他不相信对方没听到。想到这他又觉得有些郁闷,明明是夫夫,对方却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辣鸡!
“那狄三岁是谁?”狄秋鹤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语气变沉,突然发难。
贺白愣了,“你、你说什么?”
“狄三岁。”狄秋鹤看着他的眼睛,声音突然又温柔下来,“你说过要当我新戏第一位观众的,不许食言。”
贺白猛地站起身,带下了桌上的餐具,瞪着他惊讶道,“秋、秋鹤,你、你难道也……”
狄秋鹤温柔的看着他,眼中满是情意。
“秋鹤……”贺白心里泛起欣喜,扑过去抱住他,然后在发现对方的身体立刻紧绷僵硬起来之后,过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慢慢松开他,眯眼翘起嘴角笑了笑,温声道,“叫我的名字。”
狄秋鹤没发现他的不对,视线落在他左脸的酒窝上,温声唤道,“贺白。”
“不,你平时不是这么喊我的。”贺白摇摇头,垂眼,脸上染上一丝落寞,叹道,“你果然已经忘了我。”
狄秋鹤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回想了一下他昨晚的样子,靠着影帝级的演技继续温柔的看着他,甚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询问道,“那我平时是怎么唤你的?是喊你小名吗?”
“不是。”贺白摇头,伸手圈住他的腰,假装没察觉到他再次僵硬起来的身体,微笑开口,“你一直喊我……爸爸。”
狄秋鹤:“……”
贺白笑得越发纯良了,还“羞涩”的摸了摸他的腹肌,吃了下豆腐,“狄小鸟乖,爸爸疼你。”
单身三十多年的狄秋鹤受不了这刺激,直接推开了他。
于是贺白不笑了,他靠回椅子里,吊着眼睛看狄秋鹤,嘴角挂上一丝冷笑,问道,“我昨晚说梦话了?”不然没法解释狄秋鹤现在突然的发神经。
这个人不信任他,所以在试探,还是恶劣的用他的感情在试探!他不得不残忍的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他所爱的人,但又不是他所爱的人,他觉得自己迈入了一个陷阱,老天爷甚至在上面加了个盖!
或许现在这一切都只是个梦,醒来他仍和那个幼稚又粘人的狄三岁呆在一起,为某个毫无营养的话题腻歪一整天,而不是在辛苦救了某个辣鸡的命之后,被对方怀疑试探!
狄秋鹤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受伤的情绪,细看却只剩愤怒,他立刻收起表演出的深情,突然觉得有些无措,刚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包厢门就被敲响了——服务员来上菜了。
家常的三菜一汤上了餐桌,与这间华丽宽敞的包厢一点都不搭,但狄秋鹤却发现桌上的菜居然全是自己爱吃的,虽然他从来没对外表现过自己对食物的偏好。
贺白见他盯着桌上的菜,心里越发憋屈生气,生硬道,“抱歉,我点的菜可能不合你的胃口,你再点些其他的吧。”
“不会。”狄秋鹤的视线立刻挪到了他的脸上,表情依然是平淡的,眼里却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小心,连声音都轻了一些,说道,“你点的菜很好……荤素搭配,还有汤,很好。”
贺白拆了一套新餐具,闷头吃饭,不理他。
狄秋鹤看着他的侧脸,也吃了两筷子菜,却有些食不知味,想起昨晚沙发上的拥抱,慢慢停下了动作,顿了顿,诚恳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试探你,多谢你这次救了我。我确实听到了你的梦话,所以有些好奇……你在梦里,似乎对我很亲昵,如果这世上没有另一个人叫秋鹤的话。”
如果这世上没有另一个人叫秋鹤……贺白停下吃饭的动作,愣了几秒后,侧头看向狄秋鹤。
熟悉的五官,熟悉的模样,虽然习惯性的收敛了情绪,但某些骨子里的东西细看却还是能看出来的。哪怕是用另一种形式相遇了对方,这个人也仍是很快就粘了过来,虽然态度不一样了,但信任他的本质还是存在的,否则没法解释对方现在态度的转变……等等,很快接受?
他皱眉,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说起来,重生后的那辈子狄秋鹤也是在见到他没两面后就死死粘了上来,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面具也不戴了,对他信任得过了头……
他放下筷子,突然伸手,捏住了狄秋鹤的脸。
狄秋鹤一愣,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甩开他,眼里也没有厌烦抵触的情绪,只是疑惑问道,“怎么了?”
虽然换了面具,但底子还是那个底子。
以狄辣鸡那种幼稚性子,只见一两面就对自己掏心掏肺,好像有点可疑。以前还不觉得,但在见到了这个成熟版的狄秋鹤后,他终于确定,狄辣鸡那自我认知障碍的家伙,或许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贺白一脸深沉的摇了摇头,板着脸压住心里突然升起的开心情绪,侧身正对着他,松开他的脸,然后握住了他的手,不顾他的僵硬,认真说道,“听着,这世上确实没有另一个叫秋鹤的人。”
狄秋鹤动了动手,犹豫了一下,没有挣开他的手,心里产生一种奇妙的想要依着对方的心思,几乎算是温柔的问道,“所以?”
“所以在梦里,我遇到了另一个秋鹤!”贺白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里面的任何情绪,放缓语气说道,“他和你有着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家人,同样的成长经历,不同的是,他在二十三岁那年遇到了我,并对我一见钟情!”
“什么?”狄秋鹤瞪眼,自成为影帝后第一次失态的瞪大了眼睛,并在贺白仿佛闪着光的视线下,慢慢憋红了耳朵,试图往回抽手,“只是梦而已,你……”
这反应,有问题!
贺白眼睛一闪,越发握紧了他的手,继续说道,“梦里的他在我的帮助下拿到了《成家军》的男主角色,躲开了后母的陷害,发现了恶毒妹妹的身世,离间了父亲和后母的关系,接回了神志不清的外公,在外公的帮助下搞垮了皇都和秦家,最后和我结了婚。”
手里不太走心的挣扎停住,贺白松开他的手,朝他纯良微笑,“当然,这些只是梦而已,其实我的梦想是当和尚,怎么可能会喜欢上男人,还和男人结婚,你说对吗?”
狄秋鹤已经被他说出来的一连串话震住了,眉头皱起,表情紧绷,毫不犹豫的反握住了他收回去的手,甚至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沉声问道,“你还梦到了什么,说清楚!”
贺白无辜脸看着他,摸肚子,软软唤道,“秋鹤,我饿了。”
狄秋鹤表情一僵,视线挪到了他的肚子上——好像确实很瘪……还是胖点好。还有,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被人唤起来这么好听……
“秋鹤?”贺白抬指戳了戳他的胸肌。
“……继续吃饭吧。”狄秋鹤慢慢松开他,不明白自己这轻易的妥协是怎么回事,视线忍不住在他脸上转了两圈,想着他说的梦里的那个“秋鹤”,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沉,还有些闷。
警方很快把安希希控制了起来,贺白担心秦莉那边出幺蛾子,干脆找机会跟狄秋鹤详细说了一遍“梦里”的内容,重点讲了讲秦家内部的派系争斗和狄春华的身世。
狄秋鹤听完他的“梦境”后沉默了很久,只问了一个问题,“大泽是我外公留给我的东西?”
贺白点头,见他没有深问其他的东西,意识到他大概已经查出来了秦家当年的猫腻,只范达这条线还没有查出来,心里多少放心了一些——成熟版的狄秋鹤手里握着的底牌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多。而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的范达,应该早已经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世了,所以狄秋鹤才一直没查到。
想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精神萎靡了下来。
太过可惜,这辈子的范达还没来得及见见自己的外孙,就在意识糊涂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狄秋鹤快速分析着他给出的信息,回神后看着他靠在沙发上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心软了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贺白自然的在他手上蹭了蹭,姿态依恋,然后两人都愣住了。
自那天那顿饭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产生过任何稍显亲密的交流,碰面就是在谈正事,默契的回避了“梦中”两人的婚姻关系。
狄秋鹤慢慢收回了手。
贺白仰头看他一眼,扯起嘴角笑了笑,低头垂下了眼,“我没事……你去忙吧,我喊了我的助手过来帮你,他很厉害,你或许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放心,他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你……”
“小白。”狄秋鹤打断他的话,再次伸手想要摸他。
贺白躲开,抬眼快速看他一眼,抱起相机起身,“我有点累,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说完大步离开,不敢回头。
狄秋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头看向自己刚刚触摸过他头顶的掌心,眼神慢慢暗沉下来。
他不是贺白“梦中”二十三岁的狄三岁,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实中独自挣扎多年的他,早已明白了感情的珍贵和奢侈。
初见时的在意,再见时隐秘的欣喜,突然的信任,明明知道不合适,却任由对方睡在怀里,并盯着对方看了半夜的行为……越相处破例越多,他无法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