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瞧着周大哥对你不错,你想学骑马,他不是还亲自教你来着?”黎容锦道,“我虽不懂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但我常听我娘说,夫妻之间嘛,互相折磨互相接受,都是常有之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瑜珠不知该如何回她。
“可我正是过不下去了……”
她喑哑的声音尚未来得及传入黎容锦的耳中,余光中赫然出现的一道熟悉身影便吸引走了她全部的注意。
黎容锦见她不再说话,而是目光定定地落在亭子台阶入口处,便也随着她去瞧。
只是这一瞧,她也愣住了。
“怎么把她给请来了?”
原来台阶处李御史大夫家的女儿李聘婷正裹着虎皮大氅笑意相迎的,不是旁人,正是三年前被全家贬为庶人的禇家姑娘,褚遥知。
不等她们开口,身边那桌坐的两位姑娘便已经先一步议论起来。
“李聘婷怎么把褚遥知请来了?她还真是闲得发慌啊。”
“这有何请不得的,李家本就与禇家交好,禇家即便没落了,宫中也还有一位长盛不衰的贵妃。何况这褚遥知不是三年前被嫁给陈王做侧妃了吗?听说老陈王妃前些日子去了,她这侧室也终于能够扬眉吐气,出来走动了。”
“陈王都多大了,她出来走动,就不怕旁人暗地里笑话死她?”
“笑话什么?平头百姓还笑话不及,人家堂堂一位王府侧妃,有何好笑话的?”
“说来也是,这禇家即便没落了,始终也还是富贵人家,宫中有贵妃,宫外有陈王侧妃,说来说去,除了不能做官,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倒也挺好。”
“谁说不是。”
……
瑜珠听着这一来二去的对话,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神色正在一寸一寸变得僵硬,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褚遥知,攥紧的十指用力到可以捏碎核桃。
黎容锦正与她一只手相交,察觉到捏着自己掌心的力道,慌忙打醒她道:“瑜珠!”
瑜珠眼睛一跳,终于回过神来。
“你那么盯着她做什么?”黎容锦指了指李聘婷同褚遥知的方向,“手还捏的这么紧,可把我吓到了。”
瑜珠赶忙松开手:“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好奇,褚遥知同你有什么血海深仇吗?”?s
其实黎容锦只不过是随口的一问,她口中的血海深仇,意思不过是姑娘家们平时的吵嘴与打斗,但渐渐的,她看着瑜珠的脸色,察觉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她想起,当年禇家曾在江南纵火烧过一户富商,姓江,事情还惊动了陛下,陛下亲派了兵部尚书周开呈去江南暗中查案……
姓江,周开呈去查的案。
黎容锦呼吸一滞:“瑜珠……”
瑜珠自己也是神情缥缈,眼神仓皇不知该落向何处,听黎容锦这么一喊,竟忍不住在人家宴上,直接将眼泪落了下来。
黎容锦赶忙帮她擦擦,拉着她的手将她带离宴会。
雪梅宴摆在雪梅园的长亭里,长亭后头便有供人歇息更衣的屋子,黎容锦将她带进屋中,捧起她的脸时,满手摸到的,只是源源不断的热泪。
“瑜珠……”
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着瑜珠眼泪纵横的脸颊,除却心疼,再没有别的情绪。
尤其她还想起,当年禇家抄家、全家被贬为庶人的事,似乎正是当时刚上任刑部主事右司员外郎的周渡办的。
这下不必瑜珠再多说,黎容锦心中对周渡的想法便已经大打了个折扣。
她不是不知道,当年禇家如日中天,要将他们彻底拉下马究竟有多难,可是不该,至少不该,放任他们全家没有一个人获死罪,全家依旧都活的好好的。
何况如今瑜珠还是他的妻子,他即便当年没有为瑜珠彻底处理禇家,但他们成婚后,他当真没想过为瑜珠再尽点力,好歹把烧了他岳丈全家的人绳之以法吗?
她自顾自摇摇头,不会没想过,只可能是不够爱罢了。
何必再为她这样一个什么力量都没有的孤女浪费精力,还可能要得罪褚贵妃,得罪陈王。
“不哭了,瑜珠,不哭了,这宴会我们不参加了,我如今就送你回去,我们回家去。”
黎容锦替她不断擦拭着泪珠,用手不够,还得拿帕子替她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擦拭仔细。
可瑜珠听了她的话,不知为何,却是哭的更凶了。
“我不回去,容锦,你帮帮我,那个家,我不想再回去,我当真不想再回去……”
她哭着肩膀一颤一颤,本就瘦弱的身子,却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冷到厉害,黎容锦无法,只能抱着她给她取暖。
她想起常年跟在瑜珠身边那个老嬷嬷,自打她认识瑜珠起,她便在了。甚至,她还时常是一副板着脸教训人的样子,跟在瑜珠身边,显然不是伺候,而是监视。
黎容锦终于恍然大悟,明白瑜珠为何有了那等大胆的想法。
能给一个堂堂大家族的少夫人身边派一个形影不离监视她的人,不是她的婆母,便是她的丈夫。
而不论是哪个,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瑜珠,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周家不能待,周渡不是良人,他不值得,你想离开,我会帮你,但今日你家婆母给的那个老嬷嬷还守在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你跟我来了雪梅宴,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好不好?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我答应你……”
瑜珠这才渐渐止住哭泣,雪白小脸埋在她的肩上哭到通红,像被冻过一般。
黎容锦看着她这样,心下心疼更甚,当下也没有立刻送她回周家,而是以请她帮自己看衣裳为由,带去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