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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陛下驾崩(1 / 2)

唐贽精神越来越好。他也有所察觉, 自己怕是大限将至。


他在殿中走了一圈, 无所适从, 不知该做什么好。于是过去拿起桌上公文, 过目一遍。只是心浮气躁的,看不出什么来, 又放了回去。


公务永远是处置不完的, 越看越觉得什么都重要,便越是放心不下。


而如今长安诸事不顺, 内忧外患。他只要看到奏折便本能想起这些,心中实在难安。


好多事要做, 他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一根线提着他,可是这根线随时就要断了。


唐清远端着茶水进来,摆在唐贽面前。见他对着奏折头疼, 便道:“父亲,休息一下吧。公务由我来处理。”


唐贽抬头看他,欣慰一笑。起身走到软塌旁边, 拍了拍, 示意他也坐下。


唐贽望着唐清远, 眼神有些迷离, 指着书桌前的宽椅道:“当时你小,我教你识字。你就坐在我怀里,乖巧的看着我。不知不觉, 你竟也这般大了。”


“你自幼聪慧, 又好学。父亲一向疼惜你。”唐贽摸着他的头道,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看着你会走第一步,会说第一句话,会写第一个字。也看着你娶亲,可惜看不见你的孩子了。”


唐清远唤道:“父亲。”


唐贽摸向他的发冠:“这冠冕旒,是朕留给你的。你不用害怕。我会将它好好戴到你头上。勿论是谁,都不会让他抢走。”


“不用怕沉,会有人替你撑着的。”唐贽看着他说,“只是。往后你要保重自己,父亲再难看护你了。我儿,以后你就要独当一面了。”


唐清远嘴唇微张,心中酸涩,但不知为何,眼泪却流不出来。


“父亲,您是累了吧。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唐清远说,“请御医再过来给你看看?还是多休息。”


唐贽:“不。朕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我父亲——先皇,缠绵病榻数年。他晚年凄苦,但总觉得活着好。我也一直觉得活着好。可是经历后,像现在这样,可以起来走走,与你说说话,才叫活着。”


唐清远:“父亲,您好好休养,自然能好转的。看今日不是很好?”


唐贽不听他的话,接着说道:“人人皆畏死,朕也畏死。但永远别叫你害怕的,占了你的心智。记得了吗?”


唐清远点头。


唐贽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道:“照顾你母亲,也照顾你自己。若有不懂的事,可以去问几位大臣。你要够大胆,也要够谨慎。够宽容,也够狠辣。多保重身体,少熬夜,别像父亲一样。”


唐清远静静听他说着,感觉对方手心的温度在逐渐降下。但是那余温,仿佛烙伤了他的心口,消散不去。


“好了。”唐贽拍着他的肩膀道,“去将大臣都叫来。还有,把宋问也叫来。”


唐清远颔首,起身退下。


走到门口的时候,觉得一阵恍惚,空荡荡的情绪像阴霾一样笼罩着他。他抬起头,又看了眼唐贽的方向。


那人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里,感受到他的犹豫,朝着他微笑鼓劲。


仿佛他永远都会在那里。


唐清远退出去,视线里失去了他身影。


唐贽又回到桌案旁边,铺平纸,用左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然后书写。


写完后,将纸张对折,喊内侍过来,把东西托付给他。


明月清辉,照在青色的石阶上。


宫人打着灯站在两侧,官员立在门外,周围人语声声。


唐贽床前,几位大臣聚在一起,听他的嘱咐。


唐贽对着李伯昭,许贺白等人,一条条交代下去。


他起先精神还很好,但是说了几句之后,好似气血也被吐了出去,可见的快速憔悴了。


半倚在床边,声音越加细弱。神智虽然清明,却耐不住疲惫阵阵侵蚀。


往日的苦痛都消去,仿佛置身云端般轻飘飘的,做梦一般。


但是他不能睡。他睁着眼,用力了吸了几口气。


最后,他将话都说完,几位臣子伏在床前,小声道:“臣,谨记圣言。”


“好好。”唐贽又扭头去看唐清远,对他鼓励道:“放开手去做吧。你不会是一个人。”


唐清远点头。


这个有求必应,永远庇佑着他的男人,怕是走到尽头了。


最后推了他一把,就要离去。


将来又该是什么模样的?


唐贽问道:“宋问呢?她来了没有?”


几位臣子略微惊讶。


内侍过来禀告道:“刚刚来了。现在就在门外等候。”


唐贽一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和她说。”


内侍闻言出去通报。


门外,宋问慢慢从人群的后头,走上前来。


众臣及后宫嫔妃,皆有些诧异的看向宋问。


她还穿着数天前的衣服,身上也带着大理寺牢房里的干稻草。仪容不整,一看便是行色匆匆赶来。


一位被陛下亲自关入牢狱的人,却是陛下最后想见的一个人?


李伯昭等人从殿内出来,正面迎向她。数人视线交汇,李伯昭轻微叹了口气,朝她摇摇头。


宋问明白,唐贽快不行了。


唐清远还侍奉在侧。唐贽见宋问过来,虽然不舍,还是拍了拍唐清远的手道:“你也先下去。记住我与你说的话,不要害怕。啊,不要害怕。”


唐清远皱着鼻子点头,起身出去。


殿内仅剩下他们二人。


宋问去到他床前跪下,微抬起头道:“陛下是要见……罪臣?”


唐贽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又坐起来一些。


“朕今日,不与你吵,也不与你争。朕没有这个力气了。朕只问你一个问题。”唐贽居高临下,狠狠盯着宋问,仿佛要将她一眼看穿:“宋问,你忠于谁?”


宋问道:“我忠于天下,我忠于民。”


唐贽:“民需要谁?”


宋问顿了顿道:“民需要陛下。”


“宋问!”唐贽一喝,陷入凶猛的咳嗽之中。


室内烛火抖动,焰火拉长了光线,跟着扑朔不定。


宋问低下头道:“百姓需要天下太平。”


“好,记住你说的话。”唐贽指着她道,“宋问,朕不管你是谁,朕也不管,你有什么抱负,有什么秘密。”


唐贽咳了一声,又继续道:“你想做个男人?朕就让你好好做一个男人可以做的事。朕今日赎你无罪。可若是,你勾结唐毅,勾结南王,攻进长安城门,践踏我大梁河山。朕纵然身死,也不会放过你!”


宋问额头青筋一跳:“谢陛下隆恩。”


唐贽用了很长的时间来缓神。随后,靠在床边上,望着头顶的流苏,费力吐出一口浊气。


“朕现在,想听你说一句真心话。”唐贽低沉道,“最后了,朕想听听你说说,朕有哪些过错。”


宋问抬起头:“陛下是要听真话吗?陛下若是听真话,怕还是要生气。”


“朕已如此,何须置气?朕只是想临行前,明白一些。”唐贽手一挥道,“你说吧。”


宋问看着他道:“陛下若为人君,宋问没有可以置喙的资格。可陛下亦是人父。若是纵观陛下一生来讲,您错了。从错误开始,却还是以错误结束。”


唐贽脸色一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问看着他说:“陛下。直至现在,您也没有一句话要对唐毅说的话吗?您有过,对他任何愧对的心情吗?”


唐贽轻哼道:“他怕是个叛军,朕还要对他致歉不成?”


宋问:“三殿下自懂事起……”


唐贽打断她道:“他不是殿下!”


宋问顿了顿,继续说:“他自懂事起,就接受您的教诲。可是,你从未善待过他。”


唐贽大声道:“朕!问心无愧!还要朕如何善待他?要将这江山让给他吗?不,这是朕自己留下来的,朕留他一命,可是他偏偏不识好歹,才至于今日!”


走到这一步,他没有一天轻松过。他自认,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做得好这个皇帝。他愧对兄弟,但是绝对没有愧对百姓。


为了这一份愧对,他尽力了。他日日不能安睡,时时不敢懈怠。每每疲惫,就会想起那几人的脸。


他想要证明,他想证明自己是可以的。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大梁最穷困的那几年,是他撑起来的。他广纳谏言,广开科举。他减免税赋,促进农耕,让大梁百姓从此不再挨饿受冻。


这是他自己拼下来的江山,他可以无愧于谁。


可是,他害怕别人提起此事。


那是他的底线,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去提起。


唐毅的存在,就时时刻刻在提醒在他这件事。他一面想杀了他,一面在等他犯错。可是唐毅一直不犯错,自己才一再容忍他到今日。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一步,证明我是没有看错的。”唐贽冷笑两声,嘴角抽动道:“他与南王是一丘之貉,他早已心存歹意,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你还相信他,事实证明你才是错的。朕是对的!”


唐贽说:“朕要你评判,不是评判朕的私事。是让你评判朕的所为。”


宋问:“陛下,君王的家室,便是天下的国事。如今您最担心的,天下最大的,不就是三殿下与南王的隐患吗?”


唐贽指着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莫非认为,这是我的错?”


宋问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这个老人的倔强和抵触。


她觉得这人真是可怜。自欺欺人的人,最是可怜。


“宋某不提往事。只说殿下。”宋问说,“您过继三殿下的时候,他刚懂事。对您来说,他或许是一个刺眼的人。可是,您,却是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年纪尚幼的时候,有期待过您这位父亲吗?有小心翼翼的对待过您吗?您又有,放在心上过吗?”


宋问严厉道:“不。您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你该给的东西。您敌视着一个,原本对您毫无恶意的人。”


宋问字字指责,“他无情,是您教的。他孤僻,是您逼的。他今日种种,都是您自己种下的因果。您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温情,又凭什么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受你对他的刁难?他是犯下了什么过错,才要忍受这样的责罚?您对别人的偏爱,要从他身上来体现吗?”


唐贽嘴唇微颤,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语句。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许久以前。他也想向先帝拷问这个问题。他想问问父亲,为何总是偏爱大哥。为何总是对他冷眼旁观。


他永远只能所在屋子的角落,听他母亲的抱怨诅咒。而安王,而他大哥,潇洒恣意。他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人吹捧,他做任何决定,都会有人赞扬。


他是天之骄子,他的父亲永远宠爱他。他也永远不能理解那样的事情。


他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就像唐毅不理解他一样吗?


唐贽不止一次想过。


假使,假使不是到最后,他父亲都在算计他,他或许不会走到那一步。


是他父亲逼他的。


那么,也真的是他逼唐毅的?


宋问往前爬了一步,看着他问:“安王。安王对不起过您吗?安王对不起过这大梁吗?如果您觉得您只有唐清远一个儿子,那您为什么,又要夺走他的父亲呢?既然您选择了过继,又为什么,不能分哪怕一分怜悯给他呢?”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罪恶,自己的过错,自己的不安,转而加到唐毅的身上,从他身上寻找过错,来自我安慰。


这样一件没有担当的事,时至今日,他还是坚持的不认。


“他甚至,没有机会,来向你讨问这个问题。他只是安静的在等待这件事情结束。可是您没给他这个机会。”宋问说,“他若是要反,何须等到今日?”


唐毅或许真的很想问,可是他不知道该问谁。


是天道的错吗?还是人心的错?才让他至于今日。


天道不会回答他,唐贽也不会回答他。没有答案的他,又能让自己走到什么地方?


从来没有被爱,却善良健康的活到了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唐毅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啊。


“陛下,您错了。”宋问深吸一口气道,“您错了。”


当年先帝病榻前,唐贽两手握着玉玺,眼含热泪,紧紧盯着他父亲的眼睛,也是这样说的。


——“父亲。您错了。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您错了。”


随后他父亲闭上眼睛,就那样去了。


历史是何其的相似。


所有的不甘心,终究要被撕破,摊开在面前。


唐贽呢喃道:“是吗?”


唐贽慢慢闭上眼,倚在床边。


宋问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靠近一点,发现这位纵横一世,这位天下间的第一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宋问后退一步,感觉热泪从眼中流出。朝他尊敬一磕首,然后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数百大臣乌泱泱聚在一起,抬头看着她。


宋问张开嘴唇,说道:“陛下,驾崩了。”


一时间守在旁边的嫔妃宫人放声痛哭,从门外涌了进去。处处都是悲呛的啜泣声。


御医走到榻前,做最后的确认。


宋问就立在殿门的左侧,垂首看着足尖。


内侍出来宣告道:“陛下——驾崩了——!”


宫城内外,灯火通明。钟声敲响,一声声传遍宫闱。


后妃扑在唐贽的床前止不住泪流不止,唐清远将唐贽躺在床上,用被子盖好。再不忍去看,扭过了头,起身出去。


宋问深深叹了口气,也准备离开。


“宋问!”


贵妃擦擦眼泪,从旁侧走过来,叫住她道:“为何陛下临终前要见你?你不是还关押在大理寺吗?陛下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宋问转过了身。众臣一齐看向她,也是想问这个问题。


这气氛陡然紧张。


李伯昭道:“陛下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你吗?”


内侍出列,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递到李伯昭的面前,说道:“请御史公,宣陛下旨意。”


李伯昭大惊,两手接过。众臣跪下听旨。


那不是一封正式的圣旨,应当是唐贽去世前写下的,是以字迹潦草无力,行文颠倒不明。


李伯昭两眼扫了一遍,将纸反过来,呈给众人看,朗声道:“宋问学德兼备,深解经论,兼通术数。今封为国师。陛下驾崩之后,一切丧礼,由宋问操持。”


那底下切实盖着唐贽的印章。


众臣一阵喧哗,难以理解。贵妃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宋问抬头,疑惑的看着前面的人。她自己都不能明白。


唐贽说,赦免她的罪过,虽说她原本就没有罪过,却连护丧官员的位置都交给她了吗?


照理,应当是由唐清远,或朝中众臣安排才是。这样交给她,难道不是不伦不类吗?只是为了明确宋问的地位罢。


李伯昭见宋问没有动作,两步上前,说道:“孩子,速速接旨。”


宋问手呈于头顶,接过了那封粗劣的圣旨。


这下,宫人以及臣子,都在等待宋问开口。


一官员上前道:“请国师安排。”


宋问低头看了眼那纸,有些无措。这发展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对这些皇家葬礼,她并不熟稔,更加不敢妄自插手。于是扭头去看礼部尚书,请求道:“听凭尚书决议。”


李伯昭点头:“陛下信任国师,然国师年岁尚轻,少不得你我提点。陛下丧礼一事事关重大,请田尚书与诸友多多上心才是。”


众人点头称是。


礼部尚书便顺势过去安排事宜。


如此,宋问就离不开了。


众人彻夜未眠,守在宫中。


大多是礼部的事。要报丧,着寿衣,推算吉时,布置各人事务,妥善安排各处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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