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不认识我了?”阿特霍斯的声音有一些悲凉,还有一些暗压的愤怒,一些属于过去的,不断在脑海中翻滚的明媚记忆,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尽管堕落者有自我意识,但他们总是会忘记过去的事情的。这些记忆在他们的脑海中,可每一次翻涌上来,那些曾经的痛苦仍旧是痛苦,而那些曾经的美好,却化为了比痛苦更加可怕的痛苦。植入他们灵魂深处的混沌腐蚀,极为憎恨这些美好回忆。只要回想、只要缅怀,就会引起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疼痛,甚至比死亡更痛。这并不是有更强的意志,就能够抵挡的。谢德拉克这样的传奇骑士,说疼得受不了,也还是会受不了。但阿特霍斯忍受住了。每一次袭来的痛感,都让他感觉身受酷刑。他几乎放弃掉了一切的记忆,但唯独有两个,他怎么也不愿意放弃。对谢德拉克的崇拜,对海莉的倾慕。在遥远的过去,阿特霍斯出生于一个封闭的村庄。他的父亲是个无赖,在他四岁的时候死去了;他的母亲是村庄里有名的dàng fù ,在他父亲死后抛弃他离开了村庄,他是跟着瘸腿的爷爷一起生活的。他从小有些结巴,因为曾经父母的污名、因为自身的缺陷而受到同龄人的排挤与嘲笑。他的奶奶早就死了,瘸腿的爷爷是个老兵,嗜酒,暴躁,能勉强给他一口饭吃已经不错,谈不上什么教育。但他最喜欢听爷爷喝醉的时候,说起过去打仗的事情。他的爷爷曾经跟随狮鬃骑士团一起战斗过,说起多米尼克家族曾经的大公子,谢德拉克骑士的时候,总是会将对方夸到天上。这也给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植入一个英雄的形象。后来,谢德拉克真的来了,那时候他已经成为了狮鬃骑士团的团长。一次光辉的胜利后,狮鬃骑士团从边境凯旋,路过了他们的村庄。阿特霍斯加入到了骑士团之中,以一个杂役、学徒的身份。但这就够了。他逃离了他厌恶的那个村庄,加入了梦寐以求光荣的狮鬃骑士团,追随在儿时便听着传说长大的谢德拉克身边一起战斗,这不是一切梦想的开端吗?在骑士团总部,他做着清洗、保养盔甲、喂马之类的杂活,顺便接受着军事训练。不出意外的话,等他年纪再大一点、运气好一些,或许能够成为一位正式骑士的扈从,甚至如果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话,还有机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那才是真的梦想成真。在骑士团总部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同龄的姑娘。她金色的齐耳短发,在训练中随动作而舞动;她矫健而又美丽的身姿,在挥舞长剑时的魅力,深深的刻入了少年的心中。他变得有些魂不守舍,总是想要找各种机会,只是见一下那位少女。后来,他知道了,那是谢德拉克大团长的女儿,名叫海莉。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但是少年心中又怎会没有幻想?他会幻想,自己在某一次重大的战争之中,力挽狂澜,立下足够的功勋,成为一名英雄,凯旋而归;他会幻想海莉会陷入到危险,而自己将她救出;他会幻想自己会得到崇拜的大团长的赏识……然后,战争爆发了,混沌信徒在王国南部掀起动乱,狮鬃骑士团奉命出征,已经成为骑士扈从的他,跟随着自己的骑士,加入了这场征程。在第一场战斗中,他与他的骑士,却陷入了死地,遭到了数名混沌信徒的围攻。他的骑士战死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但在这个时候,一位全副武装的女骑士支援而来,将混沌信徒斩杀,将他救下。而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话。他记得,女骑士摘下头盔,甩动了一下金色的短发,脸上有汗水、有血污,但却半分不损美丽。他记得,女骑士向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还能战斗么?”他回过神来:“我……我能!”“那好,骑上战马,跟着我,敌人马上就要完蛋了!”他骑上了他追随的那位已经死亡的骑士留下来的战马,跟在海莉身后,冲入了敌阵。这场战斗,大胜!这场征程,有了个良好的开端,但在随后一步步滑入深渊,直至他们被一支出乎意料强大的恶魔军团所击溃,整个骑士团分崩离析。在战时紧急被升为正式骑士的他,成长迅速,但是在他最崇拜的谢德拉克都无能为力的战场上,他也只能随波逐流。最糟糕的是,他找不到海莉了。他总是喜欢在行军的时候四处张望,寻找海莉的身影,只需看上一眼便就心满意足;在战斗的时候有意靠近,哪怕不能并肩作战,但只要近一点就好了,如果海莉碰到什么危险,他拼死都要去相救。但骑士团被打散了之后,他再也看不到海莉的身影了。他浑浑噩噩的到处跑着,到处找着。或许是因为他运气够好,或许是因为他够机敏,他没死在恶魔的手里,他避开了不可能获胜的战斗,并且还与正在敌后战场上四处搜寻同伴的骑士们汇合了。他再一次来到了谢德拉克大团长的旗帜之下,但海莉不在这里。他跟随谢德拉克,费劲千辛万苦,转战回到了王国之中,得知了圣眷城的陷落,但从未有过海莉的消息。直至在银剑要塞的那个晚上,一切都变了。所有曾经的美好记忆,都变成了痛苦。但他仍旧铭记着。哪怕忍痛,也要时常拿出来回味、缅怀。尤其是金发女骑士,迎着阳光,向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幕。……在数百年的时间里,阿特霍斯作为极少数的、最最初的一批从光荣的狮鬃骑士被转化成堕落者的人,他实力成长的很快,也成为了血狮军团中的高级军官。但他在血狮军团之中,却是个绝顶的怪人。他总是在忍受痛苦,这甚至将他那已经堕落的灵魂,都折磨的精神破碎。他大部分时候沉默寡言,但认定了的事情,除了谢德拉克就没人能让他回心转意。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时而因为痛苦而陷入崩溃中,砍杀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很久才能平息。在圣眷城之战中,他看到了海莉出现在战场上。那时常回味的面孔,真正的出现在眼前,一瞬间就将他刻意在战争期间不去回想的记忆,重新翻涌了出来。这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强忍着痛苦,骑着战马而来。撕裂灵魂一般的疼痛,让他的精神恍惚,思维开始逐渐变得执拗而混沌。他只知道,他找了很久很久的海莉,现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向他的部下挥剑,成为了他的敌人。他心如刀绞。眼下的痛苦,以及回忆美好而带来的痛苦,思维混乱带来的痛苦,全部交织在一起,他以无比惊人的意志力,克制着这些,并向海莉质问出了问题:“你背叛了骑士团,你背叛了你的父亲!”他痛心疾首,他从内心深处,祈求着海莉能够‘回心转意’,加入到侍奉冰冷太阳的行列,这样大家不就又能在一起了吗?大团长也会很开心吧。但是海莉表现出来的样子、海莉口中说出的‘肮脏、无名’这样的形容词,却击溃了他最后一点期待与理智。她已经不认识我了?不……或许,她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所有的坚持都没有意义,忍受了数百年痛苦都不愿忘怀的回忆,只是虚妄。他到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他只是个卑贱的乡下小子。他只是个骑士团的杂役。他只是个因为运气好、因为恐惧死亡而一次次避免战斗才活下来的懦夫。他只是个……堕落者。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他放弃了。他解脱了。他的眸子,变成了漆黑的颜色。他抬起了手中的骑枪,双腿夹紧战马的身子。黑色的堕落战马心意相通,悲鸣一声,带着黑骑士首领开始向前奔去,并开始提速。身后近百冠军骑士,同样紧随着首领,向前冲锋。……“你……不认识我了?”这句话,在海莉耳朵听来,显得莫名其妙。她从不认识这个人。但不需要疑惑,敌人已经发动了冲锋。而她的任务,就是毁灭他们。她挥动着手中的骑士枪,指向敌人:“狮鬃骑士团,随我冲锋!”在她身后,数量远远要比黑骑士们要多得多的玩家骑士们,也同样发起了集团冲锋。玩骑战的,多数都是纯狮鬃骑士,少数圣骑士走骑战玩法,那最开始他们在进阶圣骑之前,也有前置的骑士等级要求,这也同样是狮鬃骑士等级来满足的。而对面的堕落骑士们,使用的也是跟玩家们一样的狮鬃骑士的战斗技巧。双方之间,在个体实力上,差了许多倍。每一个冠军骑士,至少都在四十五级以上,而在场的玩家们,普遍只有三十级。可同样的,双方之间的数量,也相差了许多倍。无数玩家倒下了,但同样的,堕落冠军骑士的数量也在减少着。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玩家,又是童名俊。这小子,当然也是第一批完成了青铜觉醒的玩家。只不过,在大部分青铜觉醒者,跑去维龙加山脉之后,他一直没去,而是留在了圣眷城战场上。海莉在那儿我在那儿!这只小舔狗表现出来的作战能力很是不俗,虽然圣眷城这边的给到的经验奖励,没有维龙加山脉那么多,但是战斗的风险相对也小一些,童名俊一次没死,这也让他的等级来到了四十级。四十级青铜觉醒,他在硬实力上,比起冠军骑士们,差距已经不是不能弥补的了。这些冠军骑士之中有相当部分是白银觉醒的,这种单挑肯定打不过。但是仍旧有少部分没有完成白银觉醒的正常怪,那童名俊还是能打。在大部分玩家都需要付出许多死亡才能够、在对冲中得死上十来个才能干掉一个的普通冠军骑士,他单冲就能给弄死。白银段的打不过,那就避过不打,他又不傻,不会上去白给。更何况,玩家们之中,也不是只有骑士而已。在骑士对冲之后,玩家们死伤惨重,但冠军骑士们的冲击,也被慢下来了。紧跟着,大量的近战玩家们冲了上来。远程玩家们,也在康伯清的指挥下,集火进行着打击。在康伯清看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敌人的主帅、敌人的精锐,此刻已经孤军深入了。如果他们将这些最精华的力量,像是之前死守城市每一条街道一样的运用,那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会让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变得更加血腥,以及浪费时间。但是现在,全出来了,那就给了玩家们将其一网打尽的好机会。那这不赶紧从周边调集人手?这场战斗,己方必胜。别看那些冠军骑士现在冲的猛,到后面全都要死。原本他还担心,调集来不少人手,可能会将对方吓退,结果没有想到,这些堕落者却真的如失心疯一样,死战不退。那更好。就连矮人那边,他都借来了百名碎铁勇士,在等一会儿,这些精锐的矮人重装战士,也要赶到了。到时候,战斗就要结束了。而唯一还能够影响大局的,就只有海莉与那位疑似敌方统帅的强大黑骑士之间的战斗。两人旗鼓相当。已经达到黄金觉醒阶段的海莉,明明实力应该要比对方强的。但在战斗技巧上,两人有所差距,所以战成了个平手。第一波对冲之中,二人同时落马,也都同时站了起来,顶着伤势,拔出骑士剑,战在了一起。但随着战斗的不断继续,海莉急速的吸收着战斗经验,正在逐渐占据上风,最终,海莉取胜也将毫无悬念。可就在此时,海莉忽然奋不顾身的向侧方快步而去。远远观战的康伯清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要如此。顺着海莉疾驰方向看去,只见童名俊就在那里,被一个白银阶的冠军骑士给戳下马了,只剩个血皮。康伯清捂了下额头:“这么着急干嘛,他又不会真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