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雅雪阁的大门处,黎宵每听到一声琴音,心都像是在被刀割。清雪洋洋洒洒地落下,伴随着夜风,越来越冷。黎宵在外面整整站了一天,浑身都冻透了。但是和他如丧考妣的表情并不一样的,是他的内心,还燃着火。是郭妙婉亲手点燃的,并没有那么容易熄灭的火。黎宵冻得不得不活动四肢,他并没有憎恨郭妙婉出尔反尔,明明说了不再和那些人来往,要他去处理,却这样把这些人接进府中玩乐。黎宵只是深深地吸气,深深吸进去,连带着凌寒的雪花,再狠狠地吐出,带着他体内过盛的热度。他知道郭妙婉是故意的,她故意这样做给他看。让他知道他的位置,让他知道他不应该妄想管她。黎宵呼吸得太急促,喉咙带出了一些颤音,像某种悲鸣的兽。听上去太难过了。他身边一直公事却不曾说过几句话的死士,都没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黎宵看向他,嘴唇咬出的血顺着嘴角弥漫到下颚,眼中满是压抑的水雾,眼睫湿漉。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看上去像是下一刻便要破碎一样的脆弱。但黎宵并不脆弱。他的轴劲儿犯了,对着安慰他的死士点了点头,迅速朝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想到了他在腾农乡带回来的,那个写满了致歉词和感谢语的披风,他一直想要送给郭妙婉的。他想要让郭妙婉看看,她做事情,只要出发点和方式是对的,她不是全部都是骂名。黎宵怀里揣着那披风,走到雅雪阁的门口,是准备和死士动手,硬闯进去的。但是他折返回来之后,不知为何门口的死士已经不见了。黎宵进了雅雪阁大门,在郭妙婉的门口顿了顿,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算一笔账(距离郭妙婉的死期,还剩下...)黎宵闯进去之后, 屋子里的琴音停了一瞬。贵妃榻上面的几个人同时朝着黎宵看过来,黎宵披着夜色的寒凉站在门口,心如刀绞地看过去——却发现郭妙婉并不在贵妃榻上。小玉珏看向黎宵, 他是认得黎宵的, 曾经有一次他被一位不长眼的恩客纠缠, 还是黎宵为他解围。因此他拨动琴弦的手指停顿了一瞬之后, 很快又再度落下。只不过他在和黎宵对上视线的时候, 微微朝着里屋的方向偏了下头。黎宵站在门口, 吸了一口屋子里扑面而来的暖气, 却觉得心都像是被这暖气化成的大手给撕扯开了。他很快回手关上了门。外间候着的辛鹅其实有些不忍心看黎宵此刻的表情, 因为他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但她还是在黎宵朝着里屋走去的时候, 上前试图阻止黎宵。“你不能进去。”辛鹅一语双关。她了解郭妙婉,知道她在气头上做出来的事情, 只会更狠。她也是可怜黎宵竟然对公主动了真情, 里面现在……很显然并不合适让黎宵看见。况且她是郭妙婉的婢女,她不会让黎宵越过她,去打扰到郭妙婉。于是她见黎宵不听劝, 迅速对着身后的婢女使了眼色, 几人要上前来阻拦黎宵, 一人要出去叫侍卫。黎宵迅速在辛鹅的侧颈上按了下, 低声道:“对不起,辛姑姑。”辛鹅便浑身一软, 昏死在地上。她身后的婢女想要出声叫喊, 被黎宵迅速都弄昏了。“你做什么!来人啊,有刺客!”出声喊的是公主接回来的妓子之一, 黎宵冷冷朝着他们看去,他此刻的眼神太可怕, 像走到绝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亡命徒。他们都生长在花楼之中,花楼常伴赌坊,在那里,他们见的最多便是这种极端绝望的赌徒。杀妻卖子,什么都做得出来。黎宵现在无疑,也是一个赌徒。于是这些人都紧紧闭住了嘴,不敢再叫喊。黎宵迅速进了里间。里间的帐幔垂着,前些日子的夏季纱帐,已经换成了秋冬时节的厚帐。还是黎宵叮嘱郭妙婉换的,怕她吹了初冬夜里的贼风,要着凉。因此现在黎宵站在帐幔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能听到里面传来非常清缓,却听在黎宵的耳朵里面,刺耳至极的低哼声。那是来自郭妙婉情难自已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黎宵这一瞬,心中甚至生出了恨意。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前一天还同他说,以后只有他一个人,却翻脸之后,便这般迅速地投入了其他人的怀抱?黎宵猛地扯开营帐的时候,双目充血一样得赤红。在看清了帐幔之后的情景,他瞪着眼,拼命克制着,也没能阻止眼泪涌出来。因为他的眼睛实在是太红了,他看上去像是在流血泪。黎宵从没有体会过这般锥心刻骨的疼,他额角和脖颈之上青筋一寸寸凸起,看上去分外可怖。进屋之前还想着要冷静,可是他看到昨天还窝在他怀中与他亲吻缠绵之人,现在躺在他人的身下,虽然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不堪入目之事,只是相拥着亲吻,可他即便是再能忍,也忍不了这个。他一把抓住了郭妙婉上方人的后颈,连带着他的头发一起,直接将他从床榻之上甩到了地上。因为这一下用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那个人落在地上之后,还翻滚了两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屏风之上,软绵绵地昏死过去了。郭妙婉看上去毫不意外黎宵会冲进来,她甚至表情没有半点的惊讶和惊慌。她只是斜了黎宵一眼之后,慢吞吞地撑着手臂坐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宵,问他:“你不想活了,是吗?”黎宵颤着嘴唇,狠狠抹了一把眼前的模糊,深吸一口气后,对着郭妙婉开口道:“殿下,你别这样。”“我别怎么样?”郭妙婉看向他,又看向地上昏死过去的烟蓝。“你未经允许,闯进我的屋子,动我的人,”郭妙婉说:“你想要我怎么样?将你送进刑部能满足你吗?”弹幕现在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们眼见着事情已经无可挽回。郭妙婉彻底撕开了伪装,她看上去真的对黎宵半点动容也未曾有过。“你要是要求这个,我可以满足你,”郭妙婉说:“我还可以亲自派车送你进大牢。”她说着,赤足踩在地上,朝着里间的门口走去,正要喊人,却发现她的侍婢们都昏死在地上。她回头看向黎宵,冷笑一声道:“黎宵,你好大的胆子!”她看了一眼她接来的几个不敢言语求救的人,顿时心中一阵烦躁。正准备亲自去门口喊人,便被黎宵拉住了手腕。“你别这样……”黎宵的声音近乎哽咽,“别这样对我。”“你……”“你给我滚出去!”郭妙婉看着黎宵说:“你现在滚出去,我还能饶了你,否则你……”黎宵从怀中摸出了那个披风,抖开之后,披在郭妙婉的肩膀上。他抖着手,抬手去给郭妙婉系她因为和烟蓝亲热而大敞的衣襟,却被郭妙婉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啪!”十分响亮且重的一声。黎宵偏着头脸上火辣辣的。但是他不甘心,他抬手抓住了郭妙婉回手又要甩下来的手,将她拉回了里间。他对郭妙婉说:“我只是不想让你落人口实,我不想听别人说你歹毒。那件事,交给刑部,就是最好的处理结果!”“你看,”黎宵弯腰捡起被郭妙婉甩在地上的屏风,将那上面的致歉词和感谢语展示给郭妙婉看。“你并非全都是恶名,至少在腾农乡,那些因为受益于你送去的药物的民众,那些因为你为他们争取的太医院药方,而活下来的那些民众,他们是真心感激你的!”“你到底为什么偏要将自己弄得声名狼藉,”黎宵有些激动地拉住郭妙婉的手:“你明明可以不用这样……”“我怎么样?”郭妙婉看着黎宵手里捧着的,写满了字的披风,脑中有那么片刻,闪过了她通过远程摄像,看到了黎宵为了给她正名,被村民打得头破血流的一幕。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很快她便满脸嘲讽地看着黎宵:“你第一天认识我?你跟在我身边三年多,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还是你想改变我?就凭这块破布?”郭妙婉一把抓住了黎宵手里的披风,扔在了地上,而后走到了床边,拿起床头小案上一盏灯烛,直接扔在了披风之上。火苗迅速烧起来,郭妙婉看着黎宵说:“黎宵,我不需要任何人教我怎么做,怎么活。”“你也不配。”“我要什么好名声?我长到这么大,再多的人骂我,我都活得挺好的!”“谁能奈何我?!”黎宵看着地上那越烧越大的火,感觉自己珍重万分的感情,也被郭妙婉一把火给烧得全都是窟窿。他几脚将火踩灭,抓着郭妙婉的手说:“你是不是疯了?”“你那么聪明,你难道不明白,现在没有人能够奈何你,只是因为陛下护着你!”“若有一天……”黎宵瞪着郭妙婉,咬牙道:“若有一天,陛下不再护着你,到时候那些憎恨你的人,会怎么对你,你想过吗?!”“他们会将你生吞活剥。”黎宵满脸是泪,抓着郭妙婉的手腕紧到他自己手都发颤。“不想活的到底是我还是你!”“你想靠着圣恩活命?可你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而已,等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时候民心所向,没有人能保得了你。”“你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历史上累累前例摆在那里,你会不得好死!”“我黎家虽然因为皇帝一句话势起,一句话势落,可风言剑语,黎家一样能扛得住!”“皇权难屈忠骨,陛下他敢真的冤死我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