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一时慌乱也是有的,王大哥无需介怀。”季春山忙打断他的话,先不说王宁儿本身并不是故意的,再者又是王小二救了季宁煦,这声对不起却是怎么也轮不到王猎户说的。
见叶清岚神色不对,季春山又道:“时辰不早了,家中还有事,不便久留,我们就先回去了。”
冯德礼也道:“孩子没事就好,你们好好照顾着吧,我也回去了。”
他是村长,村里的孩子出了事,又和自己的孙子有些牵连,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如今既然孩子没有大碍,他也就该回去了。
王猎户便将几人送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叶清岚沉默了半响,终究还是开口了,“嫂子她今日,许是爱女情切吧……”
季春山一笑,没说话。杜氏如何与却他没多大干系,只是今日出了这么一出,终究会生了隔阂,日后怕是王猎户和王小二要为难了。
王宁儿的伤要养些日子,自是不会再到季家来了,估计日后就是好了,杜氏也会真的寸步不离女儿了。
此事过后,季家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一不同的,便是一向没心没肺的王小二似是多了些心事的样子。
时如逝水,幽幽流淌,不知不觉便到了十月底,季春山口述,叶清岚编纂的《瑶山异志集》已基本完成了编纂,一共有十二则,是季春山从他前世老家里流传的故事,和原身记忆中留给他的几个本地传说中,和叶清岚一起商讨选择出来的,虽是不多,但类型各异,情节曲折,新颖有趣。
因为只是书稿,所以并没有装订,只是裁剪成一般书籍的大小。
季春山一张张翻看,只是还没看几页就露出意外之色,因为他发现书稿中除了文字叙述的故事外,竟还有一幅幅与故事相对应的精美插图。
“这都是你画的?你竟还会画画”虽然心里知道这些画除了叶清岚外,不可能出自第二人之手,可不问一遍,难以纾解季春山心中的惊讶。
叶清岚一笑,微微颔首道:“我母亲善画,自小便教了我。”
季春山点点头,却是顾不上再说话,一副又一副的翻看着书稿中的画作,越看,心中越赞叹不已。
十二则故事,便有十二幅画作,每副画皆以人物为中心,背景或为深山茂林,或为悬崖飞瀑,或为荒莽平原,或为喧闹集市。笔法流畅精谨,纤巧细致,虽只是以墨色线条勾勒而出,但山石草木各俱风骨,飞禽走兽逼真灵动,亭台楼阁精巧别致,男女老幼更是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嬉笑怒骂,仿若跃然纸上。
一本书册都看完了,季春山才抬头看向叶清岚,却是冒出了一句:“要不,不卖了吧?”
“啊?”叶清岚愣了愣,然后道:“怎么了?是我画的不好吗?”
“怎么会?你画的画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季春山赶忙道,又接着解释说:“你画的这样好,必是费了不少心血,若是拿去换钱倒有些糟蹋了,左右现在家里不缺钱花,要不咱自己留着吧。”
没想到季春山是这个意思,见他这么喜欢自己的画,叶清岚心里也有些欢喜,想了想,便道:“这些画我从小画惯了的,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不过卖是不卖,你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叶清岚这么一说,季春山反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若是不卖,那这半个多月叶清岚写写画画的精力功夫也是白费了,想到这,他便道:“那明天我就拿到镇上的书肆去问问,若是合适,那还是卖掉,总不能让你白忙了这些日子。”
叶清岚微微一笑,道:“好。”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明天给你带回来。”季春山又问。其实他每次去镇上之前都会问一问叶清岚,只是每次也都是得到‘没有’两字,估计这次也不例外。
果然就听叶清岚道:“家里什么都不缺,我没什么想要的。”
季春山点点头,便罢。
第二日一早,季春山怀里揣着书稿便奔了洋河镇的书肆。
又是买书册,又是买笔墨,来往几次,书肆掌柜对季春山也熟悉了起来,季春山一进店,便招呼道:“来了。这次可还要买纸墨毛笔吧?”
过去不到一个月,季春山已经到书肆里买过三次这些东西了,瞧着不过是个农家汉子,却买的这样勤,又多,掌柜的难免多些印象。
季春山却笑道:“不买了,我这次是来卖东西的。”
“哦?”掌柜面露意外。
“掌柜瞧瞧这个如何?”季春山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用布包着的书稿,打开,将书稿递给了掌柜。
掌柜接过书稿,见第一页上便是《瑶山异志集》五个端正大楷,心中却嘀咕,难怪上来问了又问话本如何,又想才买了不少纸墨回去,今日竟就作了书出来,字也写的这样周正,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手上却已翻开来看。
掌柜开书肆多年,做的就是文字的买卖,经手看过卖过的书册不知多少,他寥寥翻过几页,面色淡然,显然季春山带来的书稿内容对他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季春山见掌柜神色,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却也安了心,想着若是不成便罢了,只是却不能让叶清岚白白辛苦一番。
他随意的在书肆中一扫,视线就落在了另一边摆放文房四宝的柜台上,心里立时就有了注意,想到了什么,面上不自觉得就露出了笑意。
掌柜的粗粗翻阅完,觉得故事一般,但其中的画作十分精美,两厢搭配,倒是相得益彰,便道:“这位小哥,不知这书稿你打算出价几何?”
季春山却正想着别的出着神,没大听清掌柜的话,随口道:“掌柜若觉得不妥便罢了,不知店里可有作画的颜料?”
掌柜无奈提了提声音,道:“这位小哥,我说你这书稿我收了,你出个价吧。”
“啊?”季春山这才转回身,想了想,笑道:“掌柜是厚道人,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您看着给吧,多少不拘。”
掌柜哑然,他看着季春山不过一个粗粗壮壮的汉子,却没想到也有一些小心思,明明是自己不懂行情,摸不着头脑,又怕吃亏,便晓得先给他带了个高帽。
想了想,便道:“你这《瑶山异志集》非连载本,且故事也有些是本地就有的,无甚心意,虽说画作出众些,却要单独刻板,所以成本便高些,我最多只能给出五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就五两。”掌柜说的在理,季春山便一口应道,心中却想,到底还是叶清岚的功劳,若没有他那几幅画,只凭他说的几个故事,今日只怕是会无功而返,白折腾一场。
想到这,季春山便问掌柜,“你这可有作画的颜料,最好的要多少钱?”
……
等到季春山走出书肆的时候,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五两银子,便只剩下一小半了,换成了手里却提着的小包袱,包袱里装着掌柜给他推荐的,画画专用的不同大小的狼毫笔,松烟墨,书画宣,还有店里最上等的十二色颜料。
提着小包袱,季春山心情很好了离开了书肆,就在他离开不过半分钟后,一个一身雪白锦袍的年轻俊俏公子进到了书肆里。
掌柜的显然是认识他的,一见便十分熟稔道:“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被掌柜称作大公子的年轻男子随意的倚在柜台前,一副慵懒的口气催问道:“宋叔,我要的画师找到没有啊?”
“大公子莫急,我今日新收了一本书稿,里面有几幅画着实不俗,倒有几分方知良方大家的遗风,公子可要看看?”宋掌柜说着,从一叠书稿中抽出了数张递到了大公子面前。
一听宋掌柜的这样说,那公子立时正了身子,道:“自是要看的,若真有方大家之风,便是只有一二成,我也满足了”
说罢便接了过来,低头细看,只第一眼,便眼前一亮,待将十二幅尽数看过,神色便已难掩兴奋,并道:“就是这个,岂止一二分,便是七八分都有了。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中,竟能遇到如此才能之人,当真是我之幸事。”
大公子感叹完,又追问宋掌柜:“不知是什么人?能否现在就见上一面?”
宋掌柜道:“大公子来的巧,那人也是才刚走,我这就叫伙计去找回来。”
“那便最好了。”大公子不由喜道。
于是,出了书肆还没走出多远的季春山,就被追上来的书肆伙计生拉硬拽的又带回了书肆。
一进去,就见一身穿白色锦袍,白皙俊俏,长着一双风流桃花眼的年轻男子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
季春山不认识他,便看向宋掌柜,问道:“宋掌柜,可是算错了账,还是你改了注意,不愿要我那书稿了?”
宋掌柜还没说话,那年轻男子却先皱起了眉头,道:“不是他,不是这个人,他那一手的厚茧,怎么可能握的稳画笔,绝不是他!”
季春山一脸莫名其妙,却也多少感觉到,他被拉回来,多半和这个年轻男人有关,就听宋掌柜问道:“季小哥,不知你那书稿中的画作是出自何人之手?”
季春山皱了皱眉,原来是为着清岚的话,他想了想,道:“不知宋掌柜所问是何意?可是画作有何不妥?”
宋掌柜见他心生戒意,忙安抚一笑,道:“季小哥多虑了,画作未有半点不妥,我还是先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金玉公子,我店中不少畅销话本都是出自他手。”
见宋掌柜手指那桃花眼的年轻公子,季春山便看了他一眼,又听宋掌柜接着道:“金玉公子善著书,却不善作画,便一直想找位合心意的画手。今日他来了店里,却是正好看到了你书稿中的画作,让他极为喜欢,十分迫切的想见作者一面。我寻思着你或许还未走远,所以我让伙计去寻你,没想到倒真的把你寻回来了。”
原来是对清岚的画作‘一见钟情’,季春山稍放了放心,便道:“这书稿中的画作是家弟所作,只是家弟如今不便出门,怕是不好想见。”
“无妨,我只是想请人给我的话本画几幅画,不是非要见面。”年轻公子说道,又看了眼宋掌柜。
宋掌柜便从书架上取下了几本书册,交给了季春山,并道:“这几本都是金玉公子所做,季小哥拿回家去给令弟看一看,若是愿意,那一切好说,若是不愿也无妨。”
季春山想了想,觉得这不是坏事,便接过了几册书,道:“我回去会说与家弟。”而后便告辞离去。
季春山走后,那位大公子也道:“我也走了,宋叔你忙着吧。”
他来这书肆一趟本就是为了寻找画手之事,没想到今日就遇见了再合心不过的人,当真幸事,回去好好喝一杯,便可开始筹思新作了,许久未曾动笔,当真手痒的很。
至于是否会被拒绝,这位大公子却未有丝毫担心,都已经著书来卖了,想来家中也是不宽裕的,而和他金玉先生合作,既能得利,又能扬名,傻子才会拒绝。
却说季春山回到家,叶清岚见他进屋时面色轻松,带着笑意,必知定是得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却还是问道:“如何了”
季春山一笑,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道:“五两银子。”
“那便好。”叶清岚笑着点点头,五两银子不算多,但这不过是他和季春山说说写写出来的,纸墨也没费多少,倒和白得的没什么区别。
却又听季春山接着道:“只是现在只剩下二两多了。”
不等叶清岚问什么,他便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了桌上,并道:“我买了些东西,给你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怎么又给我买东西,我真的什么都不缺……”叶清岚说着,伸手便打开了包袱,待看到里面那些他十分熟悉的东西时,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买了这些”
季春山便笑道:“我寻思你自小学画,又画的这样好,必是十分喜欢的,便问了书肆掌柜,他便给我推荐了这些。”
见叶清岚呆呆地看着那些画笔颜料不说话,季春山心里也有着拿不准了,莫非他想错了不出,“你可是不喜欢”
“怎会我很喜欢。”叶清岚忙抬起头,对季春山道,却又说:“只是这些不便宜,我平时也不大用得到,太浪费了。”
一听叶清岚并非不喜欢,季春山便放了心,笑道:“你喜欢就够了,怎能算是浪费。再说都是托你的福,书肆掌柜才收了书稿,若是没有你那几幅画,只怕我今日也是要无功而返了。”
“对了,差点忘了件事。”季春山从怀里掏出了几本书册,递给叶清岚。
“这是什么”叶清岚接过书来,见最上一本书皮上写着《荆钗录》三个大字并金玉先生四个小字,随后便翻开来看。
季春山便把在书肆中遇到一年青男子邀画的事说了,最后道:“这事你觉得如何”
叶清岚没想到竟有人看上了自己的画,他虽从小学画,也算小有所成,但他几乎未曾在人前展露过自己的画技,又日日有母亲的珠玉在侧,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画作有多出众,而如今,有人却邀请他作画,他心中不免有些被认可的欣喜。
不多时,他便将手中的几本书册大致的翻看了一遍,书册中的故事曲折动人,构思精巧,笔触细腻,辞藻风逸,著者金玉公子的文采和品性在其中便可见一斑,若与这样的人合作,想来也不是件坏事,更不要说还可得些银钱补贴家用,减轻季春山的负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