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凌回到家的时候,祁迟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今天这么早?”祁凌把外卖往桌上一放,“你是不是最后一节晚自习没去?”
祁迟头也不抬:“兄弟,咱俩别乌鸦笑猪黑,自己……唉唉!哥!我错了错了!还我还我。”
祁凌站在沙发后面,顺手夺过祁迟的手机,瞟了眼:“开黑就是你不上课的理由?”
“亲哥!快给我,会被举报的啊!”祁迟差点跪下叫爸,克制了好久才勉强保住自己所剩不多的脸皮。
祁凌挑眉:“谁是乌鸦谁是猪?”
“都是我,只能是我!”祁迟听到手机里传来的aced*,脸皮?没这玩意儿!
祁凌笑着把手机还给他,他对这个弟弟一向很纵容,只要行为品德不出大问题,祁凌不会真拿他怎么样:“这局完了来吃饭。桌上。”
祁迟一向不记打,又嚷嚷上了:“哥,以后别带外卖了行不?这夜宵我都快吃吐了。”
“给你贱的,你要是再有意见,看到厨房没?滚去煮。”祁凌坐在桌前,一边打开手机翻微信,一边吃着夜宵。
入嘴第一口,祁凌低头看了看,这猪饲料真他妈难吃。
“对了,”祁迟抽空从游戏里抬起头,“你爸今天打电话问钱还够不够。”
祁凌放下筷子,把外卖扔进垃圾桶,继续盯着手机:“那不是你爸?”
“好吧,咱爸。我这还有钱,你呢?没有的话就给他发个消息。”
祁凌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一顿:“你爸今天还没死啊?”
“哎?那不是你爸?”
祁迟手机里传来defeat,跟丧门星似的躺在沙发上哀嚎几声。一打滚儿爬起来,跑到电视柜下面摸出本万年历,瞅着上面的今日“忌、冲、煞”,把今晚一路连跪的根源划了上去。
“凶!老子今天大凶!”
祁迟坐到桌前,打开夜宵:“你都吃完了?”
祁凌用脚把桌下的垃圾桶踢到自己身后,轻描淡写地说:“嗯,吃完一会儿了,你快吃。”
祁迟一口吃下去,看面部表情挺纠结的。纠结到底该吞下去,还是吞下去,还是吞下去。按照以往情节发展来看,他第一口要是敢吐,铁定会被揍。
挣扎了几秒,祁迟吞得视死如归。都快把对面的祁凌感动了。
祁迟初三,就读隔壁学校初一中。
祁凌和祁迟是亲兄弟,每到月末他们才会想起,原来自己还有个健在的爹妈。
这个“健在爹”在n市,山高皇帝远,不怎么管这俩儿子。从小学开始就扔到了这里,美名其曰:老子如果有一天被砍,带着你俩不好跑路。不如给你们个安生地儿,好好长大。
没错,“健在爹”就是那种没事焚个香,品个茶,早上六点准时练太极,晚上练书法,没事给周围小弟泼点励志心灵鸡汤,跟当地警局去影院看看警匪片,还特别信佛的黑道老大。信佛嘛,所以健在爹从来不做“打打杀杀”的后两字。
“健在妈”是个女强人,房地产搞得风生水起,一工作起来,经常也忘了自己还生过俩混账。健在爹妈倒是会偶尔回来看看他们,不过机会很少,比健在爹被砍的次数还少。
毕竟,健在爹活到现在好好的,还没被砍过。
这情况一度让两兄弟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看名字都看得出来,祁凌、祁迟,合起来——凌迟。感觉他们的到来,给健在爹的人生带来了惨无人道的创伤。
所以就在小时候保姆带,长大了自己带自己的环境下,祁凌和祁迟成功地长成了两棵歪脖子树。
两人时不时谈起健在爹的共同语言,也就一句话:你爸今天还没死啊?
“人生赢家,有钱有闲没爸爸。什么时候我们能荣升到这级,也算是苍天开眼。”祁迟吃得慢条斯理,他磨蹭着等他哥下了餐桌,把面前这碗猪饲料扔了。
“你现在有爸爸跟没爸爸区别在哪儿?”祁凌勾起嘴角笑了笑,把微博刷了一遍,又点开微信,在狄初的头像上顿了顿,还是打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狄初的朋友圈和他人一样,骚。
不是骚浪,是得瑟的骚,文艺的骚。
满屏的老子跟普通男人就是不!一!样!
整个朋友圈里,除了他在公众号里写的文章,就是各种画。祁凌用自己的艺术造诣评断了一下,还不错,这算半个专业级水平了。
文章比画还多,祁凌点开一篇名叫《生根》的文。
排版素净,略微性冷淡风。行间距调得很舒服,分段也流畅,先不说文章本身如何,单说这视觉效果——
果然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祁凌被“健在爹”弄糟的心情莫名好了些,他从第一段开始读——
“我遇到那个男生,是在亚丁巍峨的神山下,一个星河浩瀚的夜晚,十点。”
祁凌挑眉,习惯性撩?往上翻时间,去年八月发的。耐着性子往下读——
“我有个习惯,到任何地方旅行,都爱在街边坐坐。双腿一伸,大剌剌地席地而坐。像个流氓,又像个流浪者。兴致好的时候,手边摆一瓶啤酒。兴致不好的时候,手里攥着半瓶啤酒,另一半在肚子里。”
“他说,自己的青春既没谈恋爱,又没闹革命,还没搞点大事情,能不落寞嘛?哥是人才,可咋就怀才跟怀孕似的,怀是怀上了,伯牙哪儿去了?我低头看他的手臂,纹了一只叼着流星的鸟。”
“我跟他说我是同志,他反应了一下,大概明白了,说他是直的,但他挺支持同志们。性向这种事儿,天生基因决定。又没碍着谁,谁也没权利干涉我。”
“我同他喝完仅剩的啤酒,在异乡挥别。一腔热血酬知己,大抵就是今晚这场谈话。”
祁凌读完,手指停在原地没动。他说不上怪异在哪儿,这篇文章里的无奈、思索、对前路和人生的质问、还有那种始终心平气和的语调,跟白天所见的狄初很不一样。
从性质上就不一样。
祁凌分析,现实中的狄初暴躁冲动、疏远他人;而写下这些文字的狄初,是睿智的、冷静的、甚至是……温柔的。
祁凌看人的眼睛挺毒,头一遭对某个人看得这般模糊。
手机响了一声,仅剩百分之二十的余电。祁凌头也不抬地站起来,打算回房间充电,顺手打开狄初写的另一篇文章。
转过身还不忘叮嘱祁迟:“吃完记得收拾。”
“遵命,亲哥!”祁迟一碗夜宵都快被他搅成狗屎了,眼看祁凌关上房间门,跳起来往垃圾桶边跑。
当他看到垃圾桶里另一份原封不动的外卖时,祁迟对着祁凌的房门挥挥拳头。
果然亲兄弟,套路都一样。
真是妈的好蛋啊操!
受够了这种非人待遇的祁迟打开租房信息网,盯着自家第三个卧室门恨恨咬牙。不吃外卖,又没人做饭,找个会做饭的来合租不就得了?
第二天一早,狄初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看了下时间,在“继续逃课”还是“乖乖回学校”之间垂死挣扎了几分钟。最后被子一掀,套上衣服出了房间。
刚开门就看到温如水在准备早餐,第四天,狄初还是没适应。
以前都是在学校吃,或者自己在路上随便买点什么对付了。而狄初经常晚起,还懒。这种清新脱俗的作死方式,只有无法免俗地得了胃病。
两人沉默着吃完早餐,依旧一块儿上学。其实从昨天那件事后,狄初就打算每天跟温如水一起上下学。
毕竟是个女孩子,毕竟这姑娘把房间让给了我,毕竟还给我准备早餐。
狄初在心里“毕竟”了一大堆理由,自欺欺人地认为,对,哥还是那么吊炸天。
到学校的时候,狄初看了眼时间,快上课了。而大门外还是有一片学生提着早餐慢慢悠悠地散步,跟逛公园似的。
狄初往学校里面走,这么小的学校,这么短的距离,百米冲刺能直接从教学楼跑出校门。就算还剩几分钟,都不足以让人紧张一下。
狄初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听到一声巨响。顺着看去,眼皮一跳,卧槽,大早上见到祁凌的感觉跟断子绝孙没差。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严重,估计昨天输了比赛心里还是不痛快。
祁凌很高,作的方式也和常人不尽相同。他最爱的事儿,就是每天路过篮球场,必去篮球框下跳一跳。跳起来抓住蓝框,跟条咸鱼似的挂在上面。
随着刚才那声响,老旧的木制篮板最终不负重压,上面裂开的缝儿逐渐增大,然后——整个蓝框被祁凌卸了下来。
当事人站在那儿一脸随意,狄初反而懵逼了。
这人什么毛病?
教学楼上蓦地穿来林老师的爆喝,狄初没想到缺心眼能不带喇叭地吼得如此震彻人心,扶摇直上九重天。
“祁凌!你他妈这个月卸了两个了!”
祁凌的名字回旋在这所不怎么大的学校上空,趴在围栏边上的学生幸灾乐祸的附和着:“凌哥!再卸一个!”
“哪个班的兔崽子?!”缺心眼伸出头往楼下望,刚才吆喝热闹的学生赶紧一哄而散。
狄初忽然想起昨天在学校报道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光秃秃的篮板。敢情都是这大爷干的好事,今天还弄了个搭伴儿。
狄初对祁凌吹了声口哨,顺便扎起头发。他感觉有点超过肩膀了,得剪剪。
祁凌拿着蓝框朝他走来,相当意外,他以为狄初今天会躲着他走:“哟,想我了?”
“想你妈逼,拿着回去祭祖宗?”狄初指指祁凌手中的蓝框。
“没,带回去给林老大。”
两人转过身往教学楼走,对于共同的目的地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