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倒是真心疼爱这个外甥女,“劼儿出去受苦,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许连累我们阿沅。阿沅就留在定国公府,做舅舅的干女儿好了。”要认杨沅为义女,让杨沅以义女的身份继续住在定国公府。
定国公和舞阳侯商量过,“妹夫你看,阿沅要是回你家,出了阁的姑奶奶再回娘家,怪没意思的。还不如让她留在我这儿,孩子自在多了,你说呢?”
舞阳侯更愿意把杨沅接回去,但一则杨沅自己不乐意,二则杨沅出嫁之后再回娘家确实颜面无光,所以也就默许了。
杨沅就这样留在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要收她做干女儿,她也不乐意,还像从前一样叫舅舅。定国公也就由着她。
张劼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出了定国公府,太夫人的病时好时坏,杨氏又发起高烧病势凶险,定国公忙了个焦头烂额。
杨沅愿意照顾太夫人,不愿意照顾杨氏,劝定国公把张洢接回来。定国公唉声叹气,“我倒是想把阿洢接回来,可阿勆不乐意啊。”杨沅给他出主意,“舅舅你先问问表哥。万一表哥同意呢?”
定国公鼓起勇气去了大将军府,“阿勆啊,杨氏病得厉害,身边只有丫头服侍也不行,阿沅忙不过来,不如叫阿洢回来?”
张勆神色淡淡的,“只要张洢不闹事,不影响到我,我才懒得管她。”
定国公松了口气,“阿洢不会闹事了。阿勆你想想,劼儿都被族里除名了,她一个庶出女孩儿,没有亲娘亲哥哥撑腰,还敢闹什么事?”
张勆啼笑皆非。
敢情定国公还没糊涂到家,也知道张洢从前是有亲娘亲哥哥撑腰才厉害的啊。
定国公得到张勆的允许,便把张洢接回来了。张洢这次回来可和之前那次不一样,现在张劼不在家了,杨沅和张劼和离了,杨氏病病歪歪,张洢在内宅之中简直一点儿依靠也没有,只有收起千金小姐的刁蛮性子,每天在房里服侍杨氏。
定国公是天天去看杨氏的,但杨氏要么神智不清醒,要么就逮着定国公骂得狗血喷头。定国公每回看完杨氏,脸拉得都长长的,像马脸一样。
定国公经过这回的折磨,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亲戚朋友看了他多有觉得可怜的。
“阿勆啊,你回家吧。”定国公觉得他这府邸实在太凄凉了,放下做父亲的尊严,去和张勆说好话,让张勆搬回家住。
张勆不肯,“宝宝才出生,搬家对孩子不好。况且我请钦天监的兰大人给算过了,今年不宜搬家动土。”
定国公也是个迷信的,听说兰大人给算过了,也就不再坚持,“那你明年再搬吧。阿勆,爹现在就盼着你回家了,家里实在太冷清。”
张勆默默无语。
有张劼在的时候,定国公从没有这么急切的要求过。张劼被赶走,定国公就一趟两趟催着他回家了,这叫什么事。
定国公脸上现出扭捏的表情,“那个,阿勆,我还没有看过宝宝呢。”
宝宝出生的时候他和张勆赌气,之后张劼出事,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过小孙子。
张勆自负的道:“宝宝不缺你看。”
张勆这可不是说大话。宝宝是很招人待见的,姊归长公主府、齐国公府、诚勇伯府、柿子巷、张勆的朋友及下属,一拨一拨的人等着看孩子呢,不缺定国公一个。
定国公急了,“可我就宝宝一个孙子啊。阿勆,不管怎么说你得让我看看宝宝,不然我可不依。”
张勆施施然站起身,“劳烦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进去看看宝宝可得闲。”
定国公张口结舌,“宝宝他……他就是个小婴儿,小婴儿有什么得闲不得闲的?他还挺忙啊,没空见我这位祖父啊?”
张勆不理会他,飘然离去。
定国公坐在客厅喝茶,茶是上好的明前,茶汤翠绿悦目,清香馥郁,鲜醇爽口,定国公品品滋味,却觉得极为苦涩。
“苦啊。”定国公一声叹息。
他堂堂定国公,这日子真是越过越苦了。
定国公一壶茶泡得没了滋味,张勆才抱着小婴儿过来了,“宝宝睡着了,你看两眼就行,不要大声说话,会吵醒他的。”
定国公激动得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声音发颤,“快让我看看我的乖孙子。”
张勆不许他动手,“我抱着,你看。”定国公凑过头去,看到宝宝那精致细腻的小脸蛋,目光就移不开了,“宝宝长得可真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贵人之相啊。”
宝宝这时已长开了,小脸蛋舒展娇嫩,如熟透的苹婆果般可爱。
“我抱抱。”定国公目光贪婪,神情激动,伸手想抱孩子。
张勆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定国公没办法,“我亲亲宝宝总行吧?”
“不行。”张勆拒绝了,“宝宝和你不熟,而且宝宝正睡着,被你吵醒了怎么办?”
定国公这个下气,“不许抱不许亲,就让我看看呀?”
“让你看看还不满足?”张勆反问。
定国公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从前他还想在张勆面前摆摆做父亲的架子,经过张劼这件事的打击,他连这个心思都没有了,息了。大概他内心当中也承认他是废物了吧,现在再被张勆当成儿子训,他心里竟没太大的波澜。
定国公虽然没抱到小孙子没亲到小孙子,但总算看着了,心满意足,走的时候脸上全是笑。
回到定国公府,他连衣裳也没换,便喜孜孜的看望太夫人去了,“娘,今天我见着小诜诜了,他可真是个漂亮孩子!脸庞长的好,眉毛长的好,鼻子嘴巴长的好,耳朵也好看,就可惜他睡着了,没见着眼睛是什么样子,应该会像阿勆吧。娘,您赶紧养好身子,哪天您能动弹了,我陪着您到大将军府去,您也饱饱眼福,瞧瞧您的小重孙子。”
定国公在这儿说得高兴,太夫人心里怒气一阵一阵上涌。我看什么小重孙子,我是国公府的太夫人啊,我看小重孙子还得等我病好了,巴巴的专程赶到大将军府,我才能看一眼孩子啊?难道不是应该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孩子到我面前求我看么?我从媳妇熬成婆是容易的么,生儿育女,辛苦操持,老了老了,我反倒要看小辈的脸色,要巴结着小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废物,张克你真是个废物。太夫人想起老定国公生前铁青着脸骂出的那句话,这时候她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她疼爱定国公的心和从前是一样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儿子就是个废物,简直一点出息也没有……
定国公还在喋喋不休,太夫人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这日子真是过够了,烦死人了。
定国公自以为是孝顺太夫人,每天前来请安,每次必兴致勃勃说起他的小孙子。他不知道,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太夫人来说都是折磨,非人的折磨。
太夫人不想知道张勆的儿子有多可爱,她想知道张劼在外面过得怎样了。张劼从生下来就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从来没有吃过苦,他一个人在外面哪过得了日子?张勆的儿子不过是个小婴儿,自有他的父母亲人照看,那是根本用不着太夫人操心的。
每逢定国公坐在床前眉花眼笑说着宝宝如何如何、小诜诜如何如何可爱的时候,太夫人都愤怒得不行。如果她能动,肯定要抓过定国公,狠狠咬上两口,方才解恨。
宝宝满月的时候,大将军府隆重的办了满月酒。席间众人吵着要看孩子,张勆亲自把宝宝抱出来给众人看,宝宝睡醒了,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人看,大家都稀罕得不行。
定国公心花怒放,“宝宝和他爹小时候一样机灵啊,他爹满月的时候办酒,亲戚朋友哪有不夸他的?”
齐国公高兴,多喝了两杯,大力拍定国公的肩,“克儿,知道阿勆是个聪明孩子,你就要待他好啊。以后一定要待阿勆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大伯。”定国公脸上发烧。
张劼是他亲自教养的,那样了;张勆是自己在外头打拼的,这样了。定国公不敢深想,只怕再想下去他自己就要承认了,老定国公说他的话是对的,他就是个废物。
张勆很快又把宝宝抱回去了。
席间人多,他可舍不得宝贝儿子待的太久。
唐梦芙精神还不大好,盛装丽服出去坐了坐,陪几位长辈说了会儿话,精神略感不济,便向众人告罪,回房更衣歇下了。张勆抱宝宝回来,唐梦芙怜爱的亲吻着孩子,“宝宝出去招待客人了,没累着吧?”
“我就是怕累着咱们儿子,所以晃了一圈就抱回来了。”张勆表功。
黄氏端着鸡汤自外进来,向小两口白了一眼。
瞧瞧这两个才当爹娘的傻瓜,从早到晚的闹笑话。他俩还不知道,以为自己这爹娘当得很好呢。
“宝宝怎么累着了啊?”黄氏故意问。
张勆面不改色心不跳,“宝宝没睡,睁着眼睛看人呢。看久了岂不是会累。”
“那么多人盯着宝宝看,宝宝被看也会累的。”唐梦芙振振有辞的补充。
“就是。”张勆点头。
黄氏无语。
她这一个月天天来照看她的福儿,天天听到小两口种各样的傻话,对这对小夫妻简直佩服是不行了。
张勆和唐梦芙说出话来,常常让她做母亲的无言以对。
黄氏倒了鸡汤递过去,让唐梦芙趁热喝了。唐梦芙喝不完,偷眼瞅瞅黄氏,见母亲没看她,悄悄递给张勆,张勆会意,替她一饮而尽。鸡汤里加了药材,喝到后面有股子苦味,张勆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黄氏再转身看过来的时候,唐梦芙忙把小瓷碗递给她,黄氏满意的笑了,“都喝完了?福儿乖。”
唐梦芙吐舌笑。
小两口-交换了个眼色,张勆便依旧出去陪客人了。
黄氏取出一个朱红色的小襁褓,“明天给宝宝换上这个,颜色鲜亮好看。”
唐梦芙乖乖的点头,“好啊,换这个。”
黄氏轻声叹气,“孩子满月了,你们不搬回去住,总得抱上孩子去看看太夫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想到那个太夫人,我就满心不高兴,她是阿勆的亲祖母,怎么总想着坑亲孙子呢?”
唐梦芙笑,“她不是也没坑成么?娘,您就放心吧,不管定国公府的人态度如何,阿勆自有办法应对。”
次日,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宝宝回了趟定国公府。定国公激动万分,早早的便在门前张望,看到张勆过来,他心里乐开了花。
张勆从车上扶下唐梦芙,唐梦芙抱着孩子,小两口一脸笑容的进来了。
“阿勆,芙儿,快去看看你们的祖母。老人家早就等着看小重孙子了。”定国公呵呵笑。
唐梦芙嫣然。
她才不相信太夫人会等着看宝宝呢。
张勆和唐梦芙抱着孩子到了太夫人房里,太夫人身后靠着石青色大靠背,用严厉的、谴责的眼神看着他们。
定国公有些不自在,“娘,您不是一直想看小宝宝么?芙儿,快把孩子抱过去。”
唐梦芙抱紧了孩子。
谁给她看?不说她之前做过的事,就凭她这样的眼神,谁给她看孩子?
张勆不经意的一笑,“祖母,听说张劼用来贿赂朝廷命官的两万两银子是你给的?就是你给的这两万两银子把张劼给害了。如果他没有钱,沦落不到今天这个地步。祖母,你以为是爱他,其实是害他,明白么?”
太夫人眼眸中满是愤恨和恼怒。
定国公有些不安,“算了,从前的事就别提了。劼儿反正已经……唉,他在外头单住,也过得蛮好……”
张勆淡笑,“父亲,我有没有说错?如果不是祖母给张劼钱,张劼也不至于被驱逐出宗族。”
定国公不由自主的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阿勆没说错。”
张劼再怎么想害张勆,他也得有门路啊。如果不是太夫人给了他钱,张劼自己没本事,又没钱打点,再恨张勆也只能憋在心里,他也就不会犯事了。
张勆讥讽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定定看了张勆许久,嘴角流出涎水,头一歪,晕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