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气节, 天高气爽。
张勆和唐梦芙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六。九月初一皇后召唐梦芙入宫,温言褒奖道贺,并赐添妆礼。皇后姓夏, 父亲是先帝在世时宠信的阁臣, 夏皇后美貌温柔,落落大方, 向唐梦芙道贺的时候却不无酸意。
夏皇后很美很端庄,皇帝尊敬她却不爱她, 常年住在豹房。高高在上却无比冷清寂寞的皇后娘娘, 今年以来皇帝第一次召见她郑重交待下来的事, 便是召见唐梦芙并赐予添妆礼,夏皇后心里这份酸楚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大将军对你一往情深, 你真的很让人羡慕呢。”夏皇后轻柔的道。
唐梦芙有了上次在延寿宫的惊险经历,对皇宫这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也不敢在这里多说一句字,多走半步路, 毕恭毕敬的道:“臣女惶恐。”
夏皇后见唐梦芙拘谨少言,也就不再多留,说了几句话就让内侍带她出去了。唐梦芙跟在内侍身后低头疾走, 出来之后,回望壮观雄伟气势恢宏的紫禁城,才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唐家,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兴致勃勃的一件一件看着皇帝皇后所赐的添妆礼, 黄氏忽然咦了一声,“怎么陛下会赏赐一柄剑?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唐梦芙忙拿过来看了,见此剑紫芒如电,宝雾腾辉,冷气侵人,不由的又惊又喜,“居然是紫电剑!外祖母,娘,这把剑和青霜剑是一对啊。”
含黛自外进来,忙近前观看,指给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外祖母,娘,这剑柄上的古篆正是紫电二字。紫电青霜配成对了,万千之喜。”
黄氏惊讶过后,喜笑颜开,“青霜剑是先帝赐给老定国公的,现在陛下又把紫电剑给了福儿,这是让阿勆和福儿配成一对儿呢,真好!”
诚勇伯夫人啧啧称奇,“阿勆有青霜剑,咱们福儿便有紫电剑,这就叫缘分啊。”
唐梦芙把青霜剑也取了出来,两柄剑放在一起,一柄紫芒如电,一柄青莹若雪,煞是好看。
“紫电和青霜配成一对儿,福儿和阿勆配成一对儿。”黄氏笑得合不拢嘴。
诚勇伯夫人和含黛也笑,唐梦芙两腮若粉霞,心里真如喝了蜜似的甜。
配成一对儿,和他配成一对儿……
唐四爷和唐梦龙回家之后,也拿着紫电剑赞叹良久,“上天造剑是一对一对造出来的,紫电和青霜何等相配。”
唐梦芙的嫁妆本就丰厚,有了皇帝皇后的添妆,尤其是有了这柄紫电剑,更增贵重。
黄氏得意洋洋,“亲戚朋友来跟咱家道贺,总有人或明或暗的说咱们福儿高攀了阿勆。我看有了这柄紫电剑,他们还好不好意思这么说。”
唐四爷微笑,“若论身份地位,唐家确实比不上张家。不过阿勆和芙儿却是天生一对,谈不上谁高攀谁低就。”
唐梦龙忙道:“爹,娘,妹妹真的是高攀了妹夫的。他俩站在一起,妹夫要高出一头呢。”
众人俱是哑然失笑。
侍女来报,“老伯爷来了。”
诚勇伯最近是天天来成贤街的,不过诚勇伯夫人多半不肯见他,他来了也是白来。
“不见。”诚勇伯夫人本来一脸笑,听到诚勇伯来了,便拉下了脸。
侍女忙道:“大舅爷二舅爷也一起的。”
不光诚勇伯来了,黄铎和黄钧兄弟两个也来了。
诚勇伯夫人听说两个儿子也来了,脸色好了些,“单请大舅爷二舅爷进来,那个坏老头儿让他走,我不见他。”
黄氏替诚勇伯说好话,“娘,大哥二哥都进来了,就是不让爹进来,他脸上该挂不住了。老夫老妻的了,您就当给他个面子好不好?”
唐梦龙也道:“外祖父这几天都瘦了不少,瞧着怪可怜的。外祖母,您就见见他吧。”
诚勇伯夫人没好气,“我见了就想打他!”
诚勇伯和黄铎黄钧已经到了门口,诚勇伯忙道:“夫人,你想打就打吧。”说着话,一掀帘子,和黄铎黄钧一起进来了。
唐梦芙、含黛等人掩口偷笑,诚勇伯态度很好,主动把擀面杖拿过来了,诚勇伯夫人倒不好意思动手了,板着脸道:“放着吧,过会儿再说。”
诚勇伯陪笑脸,“夫人,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打吧,怎么打都行,我不躲不闪。”唐梦芙乐,“外祖父,您真的不躲不闪啊?”诚勇伯颇有气慨的一挥手,“男子汉大丈夫,说不闪就不闪!”众人都被他逗的笑了,就连诚勇伯夫人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诚勇伯夫人一高兴,也不撵诚勇伯走了。
诚勇伯和黄铎、黄钧也拿过紫电剑看了,啧啧称奇,“这样两把削铁如泥稀世罕见的宝剑,就这么在咱们福儿手里聚齐了啊。”
诚勇伯突发奇想,“阿勆除了青霜剑之外,还有照夜玉狮子呢。世上有什么马可以和照夜玉狮子齐名?我去买了回来,送给福儿。”
“这个恐怕有钱也没地方买。”唐四爷、黄铎等人都笑,“像照夜玉狮子这般神骏的马儿,是可遇不可求的。”
“外祖父,您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唐梦芙笑咪咪的道谢,“我反正也不怎么会骑马,这个就不要了。谢谢您。”
诚勇伯哈哈笑,“那外祖父还是送你普通俗气的金财之物好了。若有机会能遇到宝马良驹,外祖父再买下来送给你。”
诚勇伯夫人罕见的露出了笑脸,“这还差不多,像个外祖父该有的样子。”
诚勇伯已多日没见过夫人的笑脸,这时喜得抓耳挠腮受宠若惊。唐四爷等人看在眼里,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年轻时候别做亏心事啊,年老时候也就不用受这种难为了。
西苑之中,张勆向皇帝道谢,“陛下赐以紫电剑,臣愧不敢当。”
皇帝很有些不好意思,“阿勆,太后娘娘做的事,我……唉,多年前杨氏那件事不提了,日前你未婚妻又在延寿宫遇险……阿勆,这柄紫电剑不算什么的,你喜欢就好。”
张勆眸光沉静,“陛下亦是好武之人,名剑利器,陛下何尝不喜欢?陛下忍痛割爱,赐以紫电剑,令紫电和青霜配成对,臣感恩匪浅。”
张勆一句不提崔太后,只是感谢了皇帝。
皇帝哈哈笑,“阿勆,你再过几天就成亲了。成亲之后有媳妇儿管着,大概不能常常到豹房陪朕练功夫了。不如今晚咱们彻夜长谈如何?”
张勆算了算日子,“今晚最后一夜。从明天开始,臣要养精蓄锐准备亲迎了。”
皇帝捧腹大乐,一边说话一边冲张勆意味深长的挤眼睛,“阿勆,就你这身体这精力,你成个亲还用得养精蓄锐啊?”
“是养精蓄锐准备亲迎。”张勆板着脸,一本正经,“亲迎程序繁琐,很累人的。到亲迎那日,从一大早便要开始忙碌了。”
“知道知道,你是养精蓄锐准备亲迎,不是养精蓄锐准备洞房。”皇帝笑得肩膀直抽抽。
张勆半晌无语。
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刻完美的玉像,无论脸庞还是身材都精致到了极处,却也冷淡到了极处。
皇帝忽地想到了什么,拉过张勆的胳膊,目光热切的盯着他,“阿勆,你不会还是童男子之身吧?不会吧?”
张勆微笑不答。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阿勆你居然……唉,朕宫里有的是美人,来来来,把豹房的美女全部叫过来你随便挑。你今晚也不必和朕彻夜长谈了,带上美人赶紧回家吧。”
内侍正要听从皇帝的命令把美女全叫过来,张勆沉声阻止,“不必了。”
皇帝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围着张勆转圈儿,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朕从前见了你就是切磋武功,从没过问你的私事。竟不知道你还是童男子。这可不行,朕一定得送你个美女。”
“真不要。”张勆躲。
“就一个,你就挑一个。”皇帝追。
皇帝跑得没有张勆快,张勆愈逃愈远,皇帝在背后大叫,“哎,阿勆你不至于怕成这样吧?朕让你挑的是美女,不是丑八怪!”
张勆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姿优美跃上墙头,洒脱的一回头道:“我是正经人。”
皇帝仰头看着墙上的他,愕然挠头,“你是正经人?你是正经人和朕送你美女有何相干?哎,你别走呀,别往下跳……”
张勆修长挺拔的身躯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飘下墙去。
皇帝顿足,“还是走了!”
一个内侍紧着巴结皇帝,“这张大将军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该重重责罚……”皇帝顺手在他脑袋上抽了一下,“你良心让狗给吃了?阿勆表演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给咱们看,你非但不感激,还想罚他?”皇帝常年习武,这一下抽得可是不轻,内侍马屁拍在马腿上,哭丧着脸道:“是,陛下,奴婢知错。”摸摸脑袋,心里苦水直流。
大将军府里,蒋夫人和张勆的舅母冯氏、宋学士的夫人李氏一起为张勆操心起婚礼的点点滴滴。冯氏很客气,“四夫人是阿勆的母亲,您做主就行了。”蒋夫人柔声道:“若不是因为定国公府那些人,那些事,阿勆也不会过继的。阿勆的母亲生前和我要好,我当阿勆是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却不要管着他,不要做他的主。”冯氏和李氏深受感动。
张家固然有太夫人那样的糊涂蛋,却也有蒋夫人这样明白又慈爱的长辈啊。
“有您做他的母亲,阿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冯氏说着话,眼圈红了。
“哪里哪里。”蒋夫人谦虚。
李氏见冯氏有些伤感,便微笑说起张勆和唐梦芙,“阿勆以后肯定是好日子。他自己有本事,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爱护他,况且他又要娶唐家小姑娘进门。唐家那位小姑娘相貌绝美,聪慧过人,有了她,阿勆婚后肯定笑口常开。”
“您说的对。”冯氏嘴角微弯,“别说婚后笑口常开了,现在只要提起唐家小姑娘,阿勆眉眼便温柔了呢。我和他舅舅不知笑话过他多少回。”
“见过芙儿的人便没有不夸奖她的。”蒋夫人笑。
冯氏笑意愈浓,“阿勆眼光好啊。”
李氏感慨道:“芙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再过几天便要当这么大的一个家了。这大将军虽然只有阿勆和她两位主人,仆从侍女等倒有上百名。她虽然能干,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也不知能不能管得过来。”
冯氏也有这个顾虑,“芙儿年纪是小了些,阿勆又从不操心家务事。唉,可惜定国公府是那个样子的,要不然新婚小夫妻先在家里住着,长辈慢慢的把管家理事全教会了,岂不放心得多。”
蒋夫人对唐梦芙了解的要多一些,也放心的多,“我瞧芙儿能干的很,虽然年龄小,将来主持中馈也没有问题。大将军府上上下下都能被她管得服服贴贴。两位有所不知,我公公婆婆对阿勆关心爱护之至,不只吩咐我操办阿勆的婚事,而且小两口成亲之后,我还会在大将军府再待一个月,教芙儿管家理事。其实芙儿聪明的很,哪用我教?不过是两位老人家放心不下罢了。”
“这敢情好。”李氏和冯氏大喜,“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齐国公府对张勆真是没的说,不仅扶上马,还要再送上一程。
张勆房里的管事嬷嬷全是宋夫人留下的陪房,大丫头正梅和正菊是张勆乳娘的女儿。乳娘早年间已经去世,所幸这两个女孩儿长大后一个稳重端庄,一个聪明伶俐,姐妹两个都很能干。
婚礼前一天,唐梦芙的嫁妆先行送到了大将军府。她的嫁妆是由唐四爷和黄氏精心准备的,很是不得了,一抬接一抬由大红绸缎包裹的嫁妆流水般从唐家正门抬出来,第一抬已经出去了两条街,最后一抬还没出门,真正是十里红妆。
嫁妆犹如红色的水流一般从唐家流向大将军府,一路引起无数路人围观。
“像唐姑娘这样出嫁,那才叫不枉此生呢。”有女子羡慕起唐梦芙。
她的同伴却痴痴的道:“唐姑娘嫁妆再多再好,我也不眼红,我只嫉妒她有张大将军那样忠贞不渝的未婚夫婿。定国公府原是退了这位唐姑娘的,张大将军为了她怒发冲冠,愤而发布悬赏令,震惊朝野,这是何等的深情?世上若有男子肯以此等情意待我,我死也甘心了。”
“别做梦了。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不知是谁悠悠一声叹息。
街角一辆小巧香车之中,杨沅失神看着面前那条如红色长龙般的队伍,“表哥最后还是娶了唐姑娘。”她消瘦了许多,脸色发白,虽衣饰华贵,却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凄凉。
“姑娘,您快别这样了。”紫烟好心的劝解,“虽然姑娘和大将军没有缘份结为夫妻,可也没有成为仇人,还是值得庆幸的,您说对不对?延寿宫的时候您如果一步走错,那大将军翻脸无情要对付的可就是舞阳侯府了啊。”
紫烟是想安慰杨沅的,杨沅听了紫烟的话心里却更难受了,轻声问道:“难道我和马宝玲一样么?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如果外祖母定下来的人是我,他也会毫不留情对付我?”
杨沅虽然问着紫烟,但并没有想得到什么合心意的回答。问完之后,她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脸色愈是苍白如纸。
“姑娘,您就忘了大将军吧。”紫烟柔声劝道:“大将军虽好,世子爷也不错啊。世子爷将来是要继承定国公府的人,人物俊美,见事明白,他前日又亲自来向侯爷和夫人提亲了,对您情真意切。您为什么就不考虑他呢?”
“除了他,别人我都不要。”杨沅淡然摇头。
紫烟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没用,低下了头,一声叹息。
大将军府里喜气洋洋的,齐国公夫人等人全部在场,由世子张卓的夫人常氏给新人安了床。世子夫人常氏公婆、娘家父母俱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正是公认的全福之人。这安床的事需由全福人操持,常氏指挥着侍女们将一张黄花梨雕百子千孙图千工床放好,亲手铺上大红缎绣龙凤呈祥捧金双喜字瑞云满地的被褥,洒上红枣花生桂圆豆子等吉祥果品,这就是安床了。
按照旧习俗 ,安床之后要请生肖属龙的孩童在床上翻转,称为翻床、翻铺,为早生贵子的象征。归善大长公主的孙子宁平正是属龙的,应邀来做这个翻床的童子,开开心心的在床上翻过来转过去。众人看到这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如此活泼可爱,都是喜笑颜开。
“我也来。”一个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的小姑娘也跃跃欲试。
“阿勆和芙儿要生小孙子,也要生小孙女。”齐国公夫人笑咪咪的抱起圆圆,也放到床上。
宁平看到圆圆,兴奋得又滚了一个圈,“圆圆,我滚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