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的伤心事。
今年春日,她本应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如这姑娘一般,披上红嫁衣,盖上红盖头,嫁给自己的夫君。
平南侯府给独女准备的嫁妆,要比这还要盛大,琳琅满目地堆满了一整个院子。
是沈柔亲自对的嫁妆单子,无数的良田、山林、房屋、金银和珠宝,足够这一生的衣食住行,富贵无虞。
她本该在所有人羡慕的眼神中,牵着红绫走向她的郎君。
可是,如今尽皆灰飞烟灭。
嫁妆没了,婚礼没了,夫君……也没了。
望着眼前的婚礼,她的心,不由得酸楚起来。
吉时至,唢呐与锣鼓喧天。
新娘下花轿,随着新郎的脚步,缓缓走入大堂。
周太守夫妇高坐明堂,笑得合不拢嘴。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此时此刻,在场的亲朋好友、同僚官宦、商贾豪强,不管与周太守和不和,都不约而同祝福这对小夫妻和和美美。
卫景朝笑着与身侧人寒暄,纷纷道:“是天作之合。”
目送他们拜完高堂,沈柔眼底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羡慕,却很快掩盖过去。
她站在人群中没有说话。
此刻,她蓦然觉得孤单至极。
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她笑脸相迎,对她温柔殷勤。大约对待卫景朝的妻子,也不过是如此。
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却早已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梦寐以求,却求不得的东西。
平生第一次,她盼着这一年来的经历是一场梦。梦醒后她仍是平南侯府的女儿,在深闺中盘点着自己的嫁妆,等着春日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如果是一场梦,该多好?
沈柔垂下眼眸,双手握拳,缩进衣袖里,遮住手背上的青筋。
再抬眸时,眼底已含了笑意,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与人道:“不知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周夫人便挽着她的手臂,笑道:“沈姑娘陪我们一起去看看?”
沈柔点头,慢步随她过去。
卫景朝侧目瞥她一眼,微微蹙眉,眼底转过几番复杂的情绪。
很快,他转头低声对一旁的陆黎说了几句话。
陆黎诧异地抬眉,又点头,向周太守告辞离去。
卫景朝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随口与人寒暄着,心底却默默无声地叹口气。
这场婚宴,至深夜方结束。
回程的途中,沈柔疲惫地趴在卫景朝腿上,含糊道:“我困了,等到家叫我。”
卫景朝拍拍她的背,温声道:“先别睡。”
沈柔充耳不闻,并在他腿上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卫景朝颇为无奈,干脆捏住她的耳朵,“起来,先别睡。”
“疼……”沈柔皱眉,娇声喊痛,不满地盯着他,“做什么不让我睡觉?我这么小,这么轻,压不坏你!”
卫景朝不说话,只扶着她,不许她睡。
沈柔不高兴地坐在一旁,满脸郁色,抬手撩起马车帘子,望着外头的街道。
深夜里,两侧的小贩都收了摊,店铺全都关门打烊,到处都寂静无声,只余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一阵寒风吹来,沈柔打了个寒颤,连忙放下帘子,往里头缩了缩。
卫景朝嘲笑道:“知道冷了?”
沈柔瞪他,却只换来他又一声轻笑。
马车一路驶进都护府。
在前院外,卫景朝就牵着不情不愿的沈柔下车,徒步往院子里走。
穿过花园时,他脚步一顿,沈柔脚下一个趔趄,骤然清醒,抬眼问:“怎……”
她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顿时瞪圆了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
夜色沉沉,雾气萦萦。
一顶大红的花轿,停在花园中央,花轿上的流苏随着冬风摇曳。
几个轿夫打扮的人站在一旁。
踏歌领着几个侍女,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是大红的嫁衣与花钗冠。
沈柔怔然片刻,下意识转头看向卫景朝。
卫景朝轻声道:“去换衣裳。”
踏歌拉着沈柔去一旁的房屋内换嫁衣。
沈柔呆呆楞楞任她扒了身上衣衫,换上一身红绫婚服,戴上花钗冠,一张大红的盖头遮住她的视线。
手中还被塞了一只长命如意锁。
花轿摇摇晃晃,从花园内抬到小院内。
没有刺耳的唢呐声,没有震天响的锣鼓声,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硝烟气息遍布。
卫景朝的手,掀开了轿帘。
他的声音,温柔如三月的春风,带着无尽情意,语调缠绵:“柔儿,把手给我。”
沈柔下意识将手递给他。
卫景朝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大堂。
大堂内披红挂彩,正中贴着大红的“囍”字,几盏灯笼摇曳着昏昏烛火,人影便随之晃动。
卫景朝拉着她的手,声音又轻又低:“柔儿,该拜堂了。”
沉沉月色被雾霭遮掩,门外树影婆娑。
一拜天地,夫妻对拜,沈柔盯着他黑色的官靴,慢慢回过神,有一刹那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