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圈通红,几乎沁出血泪:“从诏狱分别的那天,阿娘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我为了这条命,什么都不管不顾。”
“为什么现在,阿娘不可以呢?”
再怎样折腰,再怎么羞辱,再怎的痛苦。
又哪里比得上,她在君意楼承受的十分之一?哪里比得上,她看着卫景朝鄙夷的眼神时,泣血的心?
沈柔望着母亲的脸庞,亦不知自己从何处生出的哀伤。
她嗓子近乎喑哑,问道:“阿娘,你明知道,离开这都护府,我肯定放心不下。”
这凉州城哪有原先想的那样好?
卫景朝没来时,自然人人都愿意善待这位前任大将军的遗孀,去博得一个好名声。可如今新任的将军已至,谁会冒着风险去庇护前任将军的家眷?
更何况,凉州城人尽皆知,沈夫人被接入都护府,只住了一天,便搬了出来。
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她与新任的将军有矛盾。
到那个时候,她一个人,该如何在外头生存?
沈夫人的手一颤,对上她绯红的眼眸,眼泪便跟着掉下来:“柔儿,阿娘不能。”
她望着沈柔的眼睛,心疼到几乎滴血,道:“你乖,阿娘不会有事的,这凉州城再坏,也坏不过京城。”
她过的再差,也不至于比现在更差了。
住在都护府的第一天,被人搜了院子。
这么熬下去,她还有什么脸,她的柔儿还有什么脸?
她读过书,识文断字,精通琴棋书画,再不济,找一户人家,给人家的女儿当先生,也能过活。
沈柔沉默了许久,没有再阻拦,低声道:“阿娘当我没问吧。我给阿娘收拾东西。”
她往屋内走。
沈夫人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双手按在身前的石桌上,眼泪汹涌而落,一颗心绞的生疼。
柔儿,永远都是这样乖巧懂事,自小就是这样,但凡她与夫君觉得要做的事情,柔儿再难过也不会拦着,也不会阻止。
她始终觉得,爹娘有爹娘的道理。
刚才,是柔儿第一次质疑她。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柔儿还是答应了。
沈夫人的心,窒息般的疼。
她不明白,她的女儿这样好,为什么还有人舍得伤害她。
都护府进出都不容易。
卫景朝不在府中,没有人敢做主放沈夫人出去,她带收拾好昨日才归置的行李,便坐在前院,等人放她出去。
沈柔陪着她,低头一言不发。
此刻,卫景朝尚在军营中。
他昨日接见官员,很是威风,今儿第一次进大营,便没人敢给他下马威。
一众官员都晓得,这位新任大将军身份尊贵,得罪不起,聪明绝顶,糊弄不得,情报详细,欺瞒不了。
万一,糊弄人家,糊弄到人家正好知道的地方,那可不就是翻车了?
是以他这遭,接手军务非常顺利,不过半日,便将军中事务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下午回府时,脚步轻快,神色也有三分愉悦。
结果进了大门,策马没走多远,便看着拎着包袱的沈夫人和沈柔。
他眼神一凝,翻身下马走过去,根本不理会沈夫人,走到沈柔跟前,一根长指拎起她手中的包袱,问:“这是做什么?”
“跟我置气,准备离家出走?”他轻飘飘“嗯”了一声,眼底含了笑意,凑近了问,“多大--------------栀子整理点事儿,至于吗?”
沈柔的眼泪,一瞬间掉下来。
卫景朝一时手足无措,将包袱扔在旁边的桌子上,抬手给她擦眼泪,无奈道:“怎么又哭了?有哪句话说的不顺你心意?”
沈柔只是掉眼泪,不吭声。
沈夫人眼神复杂,想哄哄沈柔,但看着她在卫景朝怀里,又伸不出手,便冷冷道:“侯爷,并非柔儿要走,是我要走。”
卫景朝侧目看她一眼,眼神微凉,声音更冷:“夫人以为,我这都护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沈夫人淡声道:“莫非侯爷想拦着我?”
卫景朝嗤笑:“没错,夫人又待如何?”
“你……”沈夫人愕然仰头,没有想到他这般无耻,怒道:“卫景朝,你不要得寸进尺!”
卫景朝没理会她,看了眼身后的侍卫,声音凉凉的,“带沈夫人回去,没我的允许,都护府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沈柔拽他衣角,哭道:“你让我阿娘走。”“不行。”卫景朝揉揉她的脸,大拇指拭去她的泪珠子,无奈道,“柔儿,我们马上要和匈奴人作战,你母亲一人住在外头,不安全。”
他一派清正,淡淡道:“再说,她昨日来今日走,是打我的脸,还是想陷我于不义?”
卫景朝瞥了沈夫人一眼,眉眼冷淡,“总归,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沈柔顿了顿,很快抓住重点,“要跟匈奴打仗?”
卫景朝点头,随意弯了弯唇,“早就该打一场了。如今沈夫人若执意出去,被匈奴人抓走做了战俘,可别让我赎你。”
他太知道,该怎么让一个人屈服,随意瞥沈夫人一眼,只淡淡嘲讽道:“到那一日,希望夫人能自觉些,自尽殉国,别丢了你们沈家跟贺家的风骨气节。”
这话一说出口,便是明摆着告诉沈夫人,她的住所,有人监视。
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知道。
可是这对于沈夫人来说,已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夫人的手微微一颤。
风骨,气节。
这两个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不显得奇怪。从他嘴里说出来,多一种嘲讽的意味,让沈夫人顿时清醒过来,如同一盆冰水,雪天兜头扣下。
她骤然看向沈柔。
她的女儿,站在那里,单单薄薄的一个人,可怜的叫人心酸。
她不由想起,沈柔的经历。
风骨,气节。
这两个词,听到柔儿耳中,该是何等的锥心之痛?
而她居然没有想到,反而毫不犹豫说出口,狠狠地往沈柔心口插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