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帝国首都,军事医院。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眼皮,终是醒了过来。迩安的脑中混沌一片, 鼻尖闻到的净是消毒水的味道。
“…嗯。”迩安抬着沉重的眼皮, 来回张望了几秒。长时间的昏睡让他有些头疼。但迩安还是下意识地喊道,“霍临……”
开门的声音响起,随即迩安就听见一护士惊喜的声音,“你醒了?等等!我去喊医生!”他还未来得及看清护士的容貌, 那人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霍临……”迩安又是轻喊了一声。脑海中闪过军舰上的那一幕,却是顿时觉得窒息, “霍临!”
迩安挣扎着起身, 将手臂上监测的仪器胡乱摘下,连同手臂上的针管也被他一并扯下。顷刻间, 便渗出了一粒粒血珠,继而汇成鲜血直流。
迩安下了床,双脚却是无力一软。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转眼就看见几名医护人员冲了进来。
方才的护士是刚任职不久的,看见迩安转醒, 一时忘记了病房内的按铃,反倒是直接冲出去找医生。主治医生进房间前,都还在喋喋不休地训话。
“你怎么没经过同意随便下床?”医生一看见迩安的状态,立刻惊呼道。他观察到迩安手臂上的血迹,立刻吼道,“还愣着干嘛!快点给病人止血!”
“是…是!”新来的护士被弄得一惊, 急忙走上前去。
迩安没在意他们的对话,推开了想要为他止血的护士。他跨步走到医生面前,眼中竟是止不住的焦灼,“霍临呢?”
“什么?”
“我问你霍临呢?!”迩安抓住医生的肩部,眼眶微红。
一旁的医生反应过来,问道,“霍少吗?在三楼的无菌室。不过他还没……”
话还没说完,迩安就推开前面的几人,快步跑了出去。
众人见此,纷纷上前将他拉住,“你伤口都还没好全,先别去了!”
迩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众人,“都给我让开!”迩安顿了顿,却是沉下几分声音,“都别拦着我。”
医护人员都清楚迩安的身份,见他如此,自然不敢再加阻拦。迩安按了按升降梯,又嫌它过慢,直接从一旁的楼道冲了下去。
迩安不知是什么在强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任凭伤口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感,他却仍未停下自己的步伐。
他随手拉住一个护士,急切道,“霍临呢?”
迩安见护士还未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是追问道,“前几天被送进来的霍临中校。”
“霍少?霍少在a387病房……”
迩安听见房间名,再也没有犹豫,直接冲了过去。走廊尽头便是a387病房。外面的房间正站在几人,霍严诚正扶着夫人柳妍,站在隔离窗前,神色凝重。
而被隔离窗阻挡的,正是霍临所在的无菌病房。
迩安在咫尺之遥处停下,一时犹豫着不敢上前。
霍严诚最先察觉到动静,转身看来。柳妍和其余人见此,也是纷纷侧头。
迩安苍白着脸色,刚才发了疯似的奔跑让他的额头布满细汗,黏着额前的碎发。腹部的伤口大抵是又撕裂了,贴身的病服上染上了一抹红色。
一旁的医生看见这一情况,立刻惊讶道,“这……”
“宋教授,麻烦你们先回避一下吧。”霍严诚抢先开口道。
那名教授看出其中有所隐情,没有多言,便带着手底下的医护人员离开了。
柳妍看了一眼迩安,又是看了看病房内的霍临,心中自然也是明白。迩安上前走了几步,透过隔离窗,看见了躺在病床的霍临。对方的全身都被插满了仪器,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医生说,他的情况还不确定。器官破裂受损太过严重,虽然经过了两次手术,但还是有……”
柳妍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又一次开始抽泣。霍严诚见此,不敢再多说。
迩安眼眶发烫,红得惊人。他强忍着,双膝却是直直跪在了两人的面前,“将军还有夫人……”
“对不起……”迩安低着头,藏不住的眼泪却早已溅落在地上,“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是我拖累他的…对不起……”
道歉声一句比一句哽咽,直至无法出声。
若不是他该死的重生,若不是他和霍临纠缠在一块。或许,如今的霍临早已经沿着前世的道路,成为了帝国最年轻的少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甚至随时有可能撒手离去……
柳妍离了霍严诚的搀扶,反倒是弯着身子拉住了迩安,“孩子,起来吧。”
迩安不敢让柳妍再费力气拉他,顺从着站了起来。柳妍抬头,看着迩安通红的眼眶以及那强忍着的水汽。她勾起一抹笑容,伸手抚了抚迩安的脸颊,又替他理了理额头的碎发。
“迩安…这是本来就不怪你。”柳妍早已经从霍临口中听过迩安的名字,也能够理解两人之间的感情。如今霍临成了这样,迩安的痛苦并不比他们要少,“傻孩子,你和我们道什么歉?”
也许是柳妍的抚摸太过温柔,又或许是心头的愧疚终于得以宣泄。迩安终是忍不住,积蓄已久的水汽猝不及防地滴落下来。他却仍是哽咽地回应道,“夫人,对不起……”
霍严诚和柳妍方刚从无菌病房里走出,今日的探视时间已过。
“夫人,迩安现在的身体也很虚弱,我们到一旁的房间去说吧。别让他站着了,而且他的伤口大概也需要重新处理。”
霍严诚站在两人的身后,提醒道。
柳妍看着迩安苍白的脸色,自然应允。
一旁的房间是霍严诚前两日特意命人收拾出来的。军事医院本就由三大将军出资建立,而霍临迩安所在院区,本就是给军部将领们所设立的,所以房间资源倒有不少。
三人一起进了隔壁的房间。
霍严诚按过呼叫铃,不出一分钟,便有医护人员走了进来,“将军,请问有什么吩咐。”
“把他的身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一下。”
迩安坐在位置上,没敢乱动。他微垂着眼眸,任由医护人员处理。
柳妍坐在一侧,霍严诚站在她的身边。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无奈却是一清二楚。霍临和迩安之间,恐怕迩安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一时间,房间内只有医生处理伤口的声响。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医生暗下松了口气,“好了,没问题了。只是要注意,别让伤口再度开裂了。记得按时使用愈合仪,可以加快愈合速度。”
“麻烦医生了。”柳妍轻声道了一句谢意。
医生看了看三人的神态,很有自知之明地点头致意,随即带着护士再度离去。
柳妍看着迩安如今的样子,心头不免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她改了口,轻声喊道,“小安。”
迩安一愣,随即抬眸朝着柳妍望去。
除了迩娅,没人这样称呼过自己。迩安看着柳妍温柔的面容,一时间心绪又起。
“夫人……”
“好点没有?”柳妍又是伸手探了探迩安的额头,“是不是有点发烧了?脸色怎么那么差劲。严诚,你再把医生喊来给他测测。”
迩安见此,连忙回应道,“夫人放心,我没事。”
“小安,你心里不要愧疚。我知道,你的心里也不好受。阿临这个孩子,我从小看到大,他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柳妍明白迩安心中的难受。若是霍临醒着,大约也不希望看见迩安如此。柳妍思及此处,越发宽慰道,“军舰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要怪,只能怪奥布里,那孩子…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怎么会突然就……”
柳妍一想起以往霍临和奥布里的关系,一时反倒有些伤感。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算了算了,不说了……”
“迩安,阿临的事情我们不会怪你,也怪不到你头上。”霍严诚拍了拍柳妍的肩部,替她开口道,“比起愧疚,我和他母亲,更希望你打起精神,把伤养好。另外,军部那些乱事…等你伤好后,尽快解决。”
霍严诚不同于柳妍的温声细语,反倒是极为平静地开口,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命令的语气。
“…你和阿临身上的骂名都还没有洗清。”霍严诚继续说道,“有些东西,是该到了算清的时候了。你们两个孩子的关系我们也都知道……”
霍严诚顿了顿,他看向迩安,极为真切地说道,“我不希望,我的两个儿子,被帝国群众误解甚至谩骂,明白了吗?”
这一番话,无疑引起了迩安心中的触动。
他望向霍严诚和柳妍,对方的眼中没有一丝虚假。一时间,迩安却不知自己该如何答复。
“…小安?”柳妍看着迩安沉默的样子,颇为不放心地喊道。她看了看霍严诚,对方只是拍了拍她,让她不要担心。
“将军、夫人。”也不知过了多久,迩安的眸中划过一抹坚定,“谢谢你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妍见他如此,心下稍定,“那就好,你好好养伤,别再出事。这样,我们就都不用担心了。阿临他…一定会没事的。”
“…嗯,他会没事的。”迩安轻声应和了一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赶到自己心头的不安定。
但无论如何,必须要把两人的骂名清洗才行。从始至终,霍临都应自己的缘故,才遭受这一切谩骂。
“将军、夫人。”迩安想起一物,遂是开口问道,“霍临之前手腕上带着的电子器,在你们那里吗?”
柳妍听迩安问起此事,略作思索,便回话道,“在。在我这里。怎么了?”
“夫人,能将它给我吗?里面有一些录音资料,可以举证奥布里和贝斯的罪行。”
对于这两人的事情,霍严诚自然是比柳妍要清楚。
“夫人,把那电子器给迩安吧,军部里有些事情,应该用得到。”
柳妍听见两人如此说,倒也不多疑。她起身走向一处,将柜子打开,拿了样东西,又走了回来,“小安,给。是这个吗?”
迩安接过电子器,点头应道,“谢谢夫人。”
“没事。”
迩安收好电子器,又想起躺在床上的霍临,低声询问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我知道探视时间过了…我就站在外面,行吗?”
“当然。”霍严诚和柳妍没有拒绝。霍严诚看着已然有些倦意的柳妍,开口说道,“我先送你回去。阿临这边还有医护人员在,你的身体不能这样熬着,嗯?”
柳妍也觉得自己连日来有些疲累,却又放不下霍临,一时有些犹豫。
“阿临这边,我会派人照顾好,有事情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回家休息个半天,等有精神了再来,行吗?”
迩安站在一旁不敢插话,直至这时,他才明白,霍临那些独有的温柔爱意都是遗传于谁。
“好。”柳妍点头应允道。她看着脸色仍是苍白的迩安,嘱咐了一句,“小安,你还是病患。看完阿临后,也早点回去,好好歇着。”
“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嗯。”
直至两人离了房间,迩安这才走了出去。他回到霍临的病房前,走了进去。病房分成两间,而霍临则躺在里面那间无菌病房里。
迩安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霍临,一直强压在心头的情绪终于倾泻了出来。
“…霍临。”迩安伸手,却只能触上冰冷的玻璃。他抿了抿嘴,只觉得眼眶有盛着水汽,“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要快点…快点醒过来……
……
次日一早。
肖恩来到病房前,敲了敲门。正巧,给迩安换药的护士开门走了出来。肖恩瞥见了正在病床上躺着的迩安,神色之间,多了一丝犹豫。
“在门口傻站着,有意思吗?”
肖恩闻言,勾了勾嘴角,走了进去,“迩安,你什么时候醒的?看见你给我发的通讯,我还真是有点惊讶。”
“昨天。”迩安斜眼看向他,简洁道。
“你把我喊来这里,要问我什么?”肖恩见迩安没有和他拐弯抹角的心思,也是干脆道。他伸脚勾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帝国对同盟的战争、奥布里和皇室叛乱的事情,还有…贝斯和兰瑟如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