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不知名的树叶变得枯黄渐渐从树干上飘散下来, 那点儿从春日里得来的生机终于虚耗殆尽, 自此叶落归根不再飘荡。
他又何时能够叶落归根呢?怕是早已没有根了吧, 谭石涛低叹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儿女成双的消息,往日里死寂的心竟也开始活泛起来。偶尔起居, 也会想国内这个时候应该是下午,不知儿子和小女儿都吃饭了没有?快深秋了有没有多穿点衣服?反正是各种婆婆妈妈的东西,不敢诉之于口,却一遍遍翻波在心头。
也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多,以往的二十二年从未入梦的他竟然做了梦。
梦里他还未如此虚弱, 仍然是祖国热血的jūn_rén ,他初遇她, 鲜花与美人,善良与冷血, 真的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觉得那就是爱情最初的样子。
只觉得看到她, 他就忍不住开心, 发自内心的,怎么都抑制不住。
作为谭家大少, 他打小就被严苛教育, 却从未缺过任何东西。凡是他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她真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姑娘了,善良勇敢而坚强, 他自觉只要他够努力,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少年心性,一念之差。于现在的他看来,倘若再让他回到那个时候,他有无数种法子可以斡旋在谭家和她之间,做到不负如来不负卿。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回味这个,想来想去方案各个涌在心头,每一个都比……现实来得完美。
可到底世事已成,再回顾也不过是回断故人肠。
他也终究认清了一个事实,当年的他太想当然,而如今的他依然想当然,因为……他一直都活在过去,不曾走出来。
这世上有些人,背负行囊离开是为了诗与远方,但有些人背负的行囊却是沉沉的负累。即便他出发去往何处,都举步难行。
他志为国,家业未立。他护妻儿,妻儿失散。他生当护家,却一念之差覆灭家业。这些年漂泊在外,独处的时间愈发多起来,想的也越来越多。他摸着自己骨骼突出的膝盖,已是想不起自己健步如飞的模样。
他终究……错得太多了。
不过幸好,他很快就能下去见见她了,二十多年未见,他老得愈发厉害,也不知她还认不认得出他了。
“队长,你这又是何必呢!”
进来的是个白发苍苍的中年人,只不过相比形销骨立的谭石涛,这位就精神许多了。而且这身姿这精气神,一看便是部队里出来的。倘若不是他头顶的白发,当真是一点儿看不出他的年纪。甚至他面容和煦,带着一股看透世事后的圆润透彻,不看白发,说他四十也是有人信的。
可他叫谭石涛队长,却是同一辈的人。谭石涛今年已是年满五十了。
“德润,你来了。”
原来这人叫做德润,旁边的黑人看护看到他来就关门离开,很是知觉。
“你给我打电话,我怎好不来啊!”德润一边将西装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杆上,一边笑着开口,带着别样的温润味道:“看到队长你还在,我比什么都开心!”
“好你个牛德润!每次来看我都说这话!”见到昔日战友,谭石涛到底活泼了一些。
原来,这位客人姓牛,倒是与他的长相不太符合。牛德润听到这话,也不恼:“是啊,二十多年了,嫂子也去了这么久,队长你……”
听到嫂子二字,谭石涛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因为身体的缘故他喜怒本就很少,这会儿浅浅的笑意散去,倒是身体还好受了一些:“你又何必劝我!你自己都没走出来,又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没必要的。”
牛德润却是摇头:“队长你这话就说错了,谁说我没走出来!”五年想不明白的事情,十年也能想明白了。更何况已经二十余年了,人生匆匆,他早就明白了。只是往事唏嘘,倒不如轻松自在地活着罢了。
“你……当真?”
牛德润一笑:“队长,你知道我的,我从不说谎。”
……倒是显得他小性了,但是怎么办啊!他终究是是参不透这人生苦痛,谭石涛还是撇开不理:“如此也好,这次叫你来,是有事相求。”
牛德润想再劝,话语在喉咙口原堵了回去,只因一句话——德润,我儿子还活着。
谭石涛后半句话还卡在嗓子眼,牛德润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温润不复,激动异常:“当真?狗娃那孩子还活着?”
——远方的狗娃:阿嚏~谁在想我!
“嗯,当年……”
谭石涛讲故事的能力并不好,昨日管家“好好招待”完方家外甥就将报告呈了上来,那白纸黑字无一例外嘲讽着年轻时候的他有多么地偏听偏信,又是如何的刚愎自用。倘若他多个心眼去查证一番,他的一双儿女也不会沦落到孤儿院里与人抢食,从小孤苦伶仃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都无人替他们声张,他本该捧在手心的小公主硬生生跑去武馆学了一身武艺……种种想来,都是心如刀割。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一时之间,牛德润连队长的敬称都不带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国又怕触景生情,现在儿女都有了,你还这般畏畏缩缩,真想不通当初嫂子为什么要选择你!”
“难道还选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