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空闲在家,达荷的脾性就象被囚禁于木笼的困兽,只要寻觅到时机,就会伸出利爪,咆哮着抓伤所经过他的人。
天色黯淡下来,暗色象黑雾般聚合于中庭,蜡烛的火苗微黄,跳动着散布在黑暗中。地面一尘不染,干净得令人发慌,这里仿佛不是流汗流血、需要吃饭排泄的人该住的地方。
“天啊!我警告过你们,庭院里的蜡烛必须要一样高才行!”达荷指着挂在石柱上的烛台,红着眼大声训斥奴隶,声嘶力竭的模样。
“这些不整齐的烛苗,看起来就象一群该死的、不受管控的萤火虫!”
奴隶畏缩地下跪,双膝不能自控地发抖,额头颤抖着贴在地面,卑微十足。
“你们就是故意都与我作对嘛?!”他过去踹了奴隶一脚,“还是说……你们想早点摆脱我这个没有权势的主人?!去伺候那些对得起穿白袍的元老?!”
奴隶吃痛地弯起腰,象一只受到刺激的虫子。他的嘴里发出呜咽,惊慌地发抖。
“你那不受待见的怪癖还没好嘛?!哥哥?怪不得呢……连你的妻子都觉得嫖客比你这个丈夫还要称职。”
一记有嘲弄意味的女声传过来,宛如刮拉出倒刺的箭尖,一下子扎入达荷的心口,扯拽出一滩血淋淋的鲜肉。他觉得浑身都因此而疼痛起来。
“闭嘴!你这个衣着凌乱的丫头!”达荷一下子狂躁起来,恶狠狠地瞪过去,“不要觉得你有奥古斯都的血脉,就真的高人一等了,菲碧。”
“收起你那乱揣测人的毛病吧!”菲碧揶揄道,“母亲已经厌恶了你,你的岳父与你没有了关系,你所骄傲的法官的职位也被别人夺取。我敢说,再没有比现在还要狼狈的时候了。”
达荷憋闷在心口,被这句话堵住了喉咙。他不断积累的酸涩被喉咙和胸腔硬生生压制在体内,象具有弹性的皮球一样四处乱撞。他的脸泛起青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菲碧慢慢走近他,火光照亮她讥讽的表情。她扫了一眼中庭,视线一点点掠过画着罗马版图的壁画,有些惊诧。
“犹太……”她惊道,“那个暴乱横生的行省?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自己不顾安危也就罢了,可不要连累到我和母亲!”
达荷不说一个字。他铁青着脸,紧紧盯着菲碧,一向和善的面目破裂开来,露出原本狰狞的龇牙咧嘴的表情。气愤渐渐漫过他的脑际,使他脸色涨红。他浑身上下都在轻微地发抖,很象一只被激怒而发威的灰毛动物。
他就这么气恼地盯着菲碧,面容扭曲得象戴了一张怪物般的面具。
渐渐地,他气得发抖的嘴唇抿合,慢慢站直身体,一只手端庄地横放在腹前,又恢复了平常的脸色,云淡风轻的模样,连眉眼间的潮红都消失不见,浅浅地微笑起来。
这种巨大的转变太过诡异,仿佛有一个阴险的幽灵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身体,控制他的四肢百骸,让人搞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达荷。
“你们搬出家宅已经快半年了。”他笑着说,“怎么样?母亲的身体还象原来一样好吗?”
菲碧冷哼一声,“你的虚伪对我没有用,达荷。我太了解你了!父亲母亲都曾被你蒙蔽,现在母亲也看透你了。你的虚伪未免来得太晚!”
“人性如此善变复杂,所以你要允许虚伪之人变得真诚,也要允许无情之人变得有情义。”达荷说,“作为哥哥,我真的很担忧你的归宿。要知道,女孩们在十岁时就定下婚事了。”
“你又想劝我嫁给路奇卡?”菲碧瞟了他一眼,“我可不会拿一辈子的归宿为你铺路,达荷。少做梦了!”
“噢!我只是觉得……你成为皇后的样子一定很美!”达荷看似真诚地笑笑,语气十分沉稳,“趁着现在还风华正茂,嫁给你的表弟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你和路奇卡有奥古斯都血缘的牵绊,你们会幸福的……”
“少来了!他就是个天性软弱的家伙!”菲碧冷笑道。
“你错了,他可一点也不软弱。他只是在隐忍罢了,以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换取元老的安心,以为他只是个傀儡皇帝。可事实并不是那样……”达荷垂首,眼皮蒙起一层暗黑的阴影,声音也低沉起来。
“他一上台就颁布新政令,洗清过去的所有规定。他甚至可以说非常霸道,决不允许排斥他的人存在。”
他的灰斗篷被风吹得衣袖翻飞,头发也是乱七八糟地拍打着额头。烛光的包围下,他的眼睛冒出阴鸷的微光,“他把所有的权力都攥得很紧呢!那种人……应该不允许任何人分走他的权力吧……”
“我可不管你怎么打算。”菲碧说,“但你不要把你那蠢蠢欲动的名利心安放到我身上!”
达荷变了脸色。原本还算风和日丽的脸庞,一瞬间就挤满了黯沉的阴云,塌陷的鼻子瞬间皱缩起来,两片嘴唇紧闭发紫。他变脸的速度太快,好象直接撕掉了一张脸皮。
他把额前的头发捋到后面,凶狠的眼神毕露,整个人象披了一件钉着尖刺的锁子甲,凶神恶煞的样子。
菲碧心惊胆战起来。
“那你就给我滚吧!”他咬着牙骂道,“我绝不能忍受一个女人对我指手画脚!包括你,也包括斯兰!”
他气冲冲地骂着,额前的青筋也暴凸出来,形状象一条粗壮的蚯蚓。他恼怒得气喘吁吁的,从烛台上胡乱掏出还在燃烧的蜡烛,乱叫着丢向菲碧。
菲碧吓得尖叫一声,慌张地从门口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