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两人就动身出发了。他们坐船去西西里。
双桅帆如大手般鼓起,口衔铜环的狮神镶在船侧,暗红色的木船漂浮在蓝海里,留下一道蓝白相间的翻水褶皱。
赫伦在房舱里睡醒,用冷水洗了脸,拖着脚步去了甲板。船桨整齐划一地摆动,奴隶和船员穿梭,船上很忙碌。
他看见卢卡斯坐在不远处,四周围一小圈人,哈哈大笑着。他知道他们在玩掷骰子,这是打发时间的调剂。
人群很快散去,卢卡斯端着盘子朝他走来。
赫伦盯着盘里的红色食物,“这次又是什么?”他问。
“生鱼片。”卢卡斯微笑着说,“刚刚打上来的鱼,非常新鲜,是那些船员给我的,没有门道的船客吃不到这个。”
赫伦捏起一片放进嘴里,“味道不错,就是滑腻腻的,像嚼着另一条舌头。”
“因为您没吃惯。”卢卡斯把盘子塞到他手里。
赫伦平淡地瞧他一眼,“你倒是很能跟别人套近乎,总能骗点吃的喝的。”
“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卢卡斯双手一摊,理所当然。
鱼片很快被消灭,卢卡斯笑嘻嘻地看着赫伦,一片都没有拿。
“快要下船了吧?”赫伦把空盘递给他。
“嗯,前面那个小黑点就是港口。”卢卡斯向前指去,“听说今天是酒神节,比花神节还要好玩。”
船是在下午抵达港口的,阳光正盛。卢卡斯为赫伦披上外袍,他们抓着绳链下船,走到沙滩上。
海浪像融化的蓝水晶,像有生命似的侵蚀金沙。
他们脱掉鞋站在海边,脚边流沙中有蟹脚和残缺的贝壳。天和海拼接在尽头,云一会成整幅漂移、一会被吹得分散。
天是浅亮的蓝,海是深沉的蓝,赫伦好像被蓝包围而身心澄澈了。在这里,黄沙绿树只是蓝的点缀。
而世界上所有的蓝似乎都在这里了。
赫伦转头去看卢卡斯。他惊奇地发现,卢卡斯的眼睛从没这么蓝过。大概是西西里的蓝投射进他眸中,加深了他的眸色。
“卢卡斯,”他忍不住开口,“你的眼睛真蓝,像绿松石一样。”
大大咧咧的奴隶有些害羞,近乎窘迫地垂下头。
他们没有乘马车,而是步行走进街道。
因为酒神节的缘故,狭隘的街道张灯结彩。人流如浪潮涌入,他们头戴花环,在灌满酒的皮囊外涂抹油脂。姑娘在街头舞蹈,人们畅饮、泼洒酒水,醉醺醺地唱歌,歌颂酒神巴克斯,祈求钱币滚滚,夹杂粗鄙yín 秽的词语。粗俗的,放纵的,喧闹的,一切都是肆无忌惮的。
两人淋了酒雨,手里被强塞鼓囊囊的酒袋。
漂亮的女人衣着暴露,热情而奔放,丰满的腰肢弯成弧线,把路过的卢卡斯拉拽到台上。大概是他的角斗士气质吸引了她们。
赫伦幸灾乐祸地笑,他想看他手足无措的窘态。
女伴搂着他摆弄四肢,有点色情。她飞快地转圈,裙摆伞一样支起。最终,她转到他怀里,就那么躺下去。卢卡斯扶住她的腰,她妩媚地闭上眼睛。
围观的人群响起哄闹声。
卢卡斯僵直地站着。鬼使神差地,他又向赫伦看去。
他的主人满脸笑意,黑眼睛弯成小船,那多少带点看笑话的意思的。
卢卡斯心如灼伤般疼痛。
他闭上眼睛,在她满是香粉的额上落下轻吻。
挪步走下舞台时,他的脖子上多了一圈花环。赫伦扯扯他的花环,坏笑道:“你的反应还挺快,看来有个女人就是不一样!”
卢卡斯强打起笑容,冲他一笑,重又低下头去。
“卢卡斯,我允许你娶妻的。我可不是什么苛责的主人!”赫伦戳了戳他的肩膀。
“我现在还不想娶妻。能陪您出来游玩、每天喂喂鸽子、偶尔去剧场搏斗,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了。”
……
日落之前,两人来到进口商的家。
有加图索的推荐,家主贺瑞斯设宴款待了赫伦。
贺瑞斯是个精明油滑的商人。他上了年纪,灰白发顽固地翘着,深陷的眼窝里嵌着冒精光的眼睛,使他像鹰一样敏感地捕捉钱的气味。
“我向神明发誓!”贺瑞斯向赫伦敬酒,撞出清脆的声音。
“这批丝绸是丝国产的,而且非常高档!”
“希望它的质量抵得上它的价格。”赫伦平静地说。
他撕下一大块腌肉放盘里,却一直没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