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光绪年间,北京城里一户席姓人家,家中乃百年积善世家,因乐善好施,每每出资修住所,裁布衣,供孤寡老幼活计,邻里间皆交口称赞,宫中亦是有所耳闻,还得了老佛爷赏一匾额,称善人世家,至此,更是名声大噪。
这席家有一小公子,出生时红霞漫天,似有一道金光从府中腾飞,众人暗道此公子命格不凡,席家老爷夫人却不管什么命格星相,只因席小公子是老来得子,对他宠爱有加,不望他光宗耀祖,只求平安喜乐一生,便取名席慕安。
这席慕安小公子一日日长大,期间还有些个趣事儿,最是得趣的,当属席小公子抓周,旁的人家不外乎抓个笔墨纸砚,胭脂玉器,这席小公子却不一样,弃了一地玩物,偏连滚带爬地咕噜到门外头,众人看得有趣,也不唤他,只跟着他走了,只见那小公子,跌跌撞撞到了后厨墙角,逮起一只毛还长齐的兔子咯咯笑。
席家夫人看得好笑,连连道,“怎的抓了个兔子。”
那伺候席小公子的婆子见夫人老爷高兴,也凑趣道,“老爷夫人不知道,小少爷独独爱这丑兔子,一天见三回的往这儿跑,就为看这丑兔子。”
席家老爷听着奇怪,定睛去瞧,这才看见那被自家娃娃抱在怀里的兔子头上从耳处贯穿下颚一道疤,看着倒没寻常兔子可爱,还有些渗人的,不禁皱眉,“是谁弄的?就算不喜,也不应如此伤害生灵。”
婆子忙道,“回老爷的话,不是谁弄的,是这兔子生出来便是这样,丑的很。”
席家老爷这才舒了心,抚了一把胡须,道,“既然小公子喜欢,也算他们缘分,这只兔子便给了小公子养着罢。”
席小公子年纪尚幼,不知自家爹爹说了个什么,只抱着丑兔子连连抚掌,笑得欢实,口中呐呐念叨,“丑丑,丑丑……”
惹得席家人愈发好笑。
如此这般,那席小公子日日长成了个小少年,自小养在身边的兔子也得了个名儿,唤作丑夫。
若天可见怜,那席小公子本该平安喜乐一生无忧,哪里能料到世事变幻莫测,再说席家的事,那便转眼到了席小公子十五岁那年。
这年时局动荡,李中堂与洋人签订一份令四万万同胞无不痛心疾首之契约,契约一出,席老爷当夜便大醉一场,捶胸顿足泗涕横飞,口中不断念叨国破家亡,国破家亡啊。
席小公子不知父亲为何如此难过,蹲在一边看母亲暗自抹泪,父亲悲痛难抑,歪了头朝身边兔子说道,“丑夫,爹爹难过极,我看着也难过极,这是为何?”
兔子伸舌舔舔席小公子掌心。
这兔子也是奇事一遭,旁的兔子能活个五六年便已是了不得,偏它不一样,竟与那席小公子一同长大,从未见它有过个把病症,家人看得啧啧称奇,只席小公子笑眯了眼睛,“丑夫自是要伴我一辈子的。”
童真之语,在席小公子十六岁生辰之际,戛然而止。
席家本不是什么喜好奢华的人家,家中独子生辰,也只是请家人吃喝一顿,便算了事,家中人皆被席家家训□□,个个勤恳良善,就在众人恭祝小公子生辰,酒酣耳热之际,一队朝廷jūn_duì 破门而入,为首一人,身着仙鹤服,头戴红顶冠,俨然朝廷为官者,那人高声喊道,“席家家主目无法度,藐视朝廷,企图谋(公)反(正),有诗文为证,席家年十六者,一律当斩!”
晴天霹雳,概莫如是,不消片刻,席家众人皆被按到在地,枷锁上身,包括那刚满十六岁的,席家小少爷,席慕安。
席老爷心中悲愤难抑,推开狱官,仰天大笑,看那为首大臣眼中,尽是血红仇光,“我席家世代与人为善,法度?谋(公)反(正)?哈哈哈哈,你们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堂堂汉家风骨,尽是毁在你们这些满(自)清(由)走狗手里!苍天有眼!我华夏苦难,终可破,可解,而你们,自会有报应!报应!”
那奉命捉拿席家上下大臣,早已恼怒至极,吼道,“还不快快拿下!”
席老爷仰天长笑,掠过官兵,抽出那官兵腰刀,往腹中狠狠一扎,站在他身边的妻儿,被喷出的鲜血染湿了衣服,亦染红了眼睛。
席夫人不哭不闹,扶住席老爷身体,转头对席小公子温婉一笑,“慕安,慕安,娘未能保护你,对不起,可我席家人,宁死不能受辱。”丑夫似有所觉,竖起两只大耳,跳至席小公子脚下,急急用齿咬住席小公子衣摆来回撕扯。
只见那席夫人说罢,未待众人反应,抽出席老爷腹中腰刀,往前一送。
席小公子只觉胸口一凉,再看母亲,亦是再用腰刀往颈间一抹。
席慕安只觉眼前发黑,再想回神,却发觉自己以倒在地上,他只觉濒死之时,竟出现幻觉,他竟能看清了被血染红了皮毛的丑夫,红眼中透着点点泪光。
席慕安不懂,不懂爹爹,不懂娘亲,不懂这世道,他亦不委屈悲愤,只觉遗憾,“丑夫,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了。”
……
“一把刀,三条命,席家就此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清时最后一个以善为本的世家,就此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中……”
席慕安收好课本,许是那文中席家少爷与他同名同姓的缘故,总觉心中颇为复杂,还未深想,却听一阵音乐,便抬头笑道,“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堂下稚童难掩激动,却依旧站起来,规矩行礼后,得了席慕安首肯,这才三三两两冲出教室,那笑容,亦是无忧无虑,纯真可爱。
时隔百年,时代更替,现下已是新兴社会,古人留下的,除气节外,倒也剩不下什么了。
席慕安收好书本,将叹息留在教室,出了门,恰逢办公室里最是热心的陈老师,“哎呀,慕安下课了呀,那正巧了,上次跟你提的那个女孩儿现下正有空。不若一起吃个饭?如何?”
席慕安无奈笑道,“谢谢陈老师好意,我真的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那陈姓老师,平日里教学严谨,温和亲人,偏就爱与人说媒,做了那红娘之事,现下与她一组的,单身老师,只剩席慕安一人,那更是像闻见了花蜜的蜜蜂,生生围着席慕安转悠,就想给他介绍个姑娘,惹得同事老师好笑得紧。
见陈老师似还不肯放弃,席慕安只得随口扯谎道,“我还要备课,陈老师,就先走了。”说罢,立刻旋走,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