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颔首:“那么待会见。”
莉莉丝的心情被这件事破坏殆尽,朱诺低着头,一边被莉莉丝数落,一边扶着她上了马车。
“克里斯!”莉莉丝掀开车帘,探出小脑袋,“待会见,你可别偷偷溜了。”
其实我确实不太感兴趣什么烟火表演,那种华而不实的把戏只能哄哄不谙世事的少女们。但鉴于莉莉丝刚刚发了一通脾气,我不想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只好点了点头。
莉莉丝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马车启动,在拥挤的人群中毫不减速。
《安德鲁的眼睛》这一场戏刚好进入尾声,演员在花车上谢幕,人群渐渐散开,又去别的花车聚集。
我回过头,发现歌利安还站在原地,望着舞台上正在收拾道具的帮工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夜风轻轻吹拂,他的金色短发被封拂乱,发丝微微遮住眼睛。周围的花车灯光,忽明忽暗的夜空烟火,让他流动的金发有种流光溢彩的光泽。他的脖颈白皙纤细,有流畅利落的线条,我忽然想起在荆棘之鸟里的某个夜晚,我百无聊赖,托着腮,看他穿着厚重的戏服。台下的风流少妇们小声尖叫,而他在台上,拉着女主角的手,念着可笑的台词。当然,那天的女演员丑得简直一言难尽。
我本想挖苦他就算进了六芒城的诸神之殿,也摆脱不了骨子里的戏子习性,但话到了口边,我忽然觉得喉咙有种奇异的干涩,让我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想再看见他了,我转身朝人流中走。
五月的夜晚,王城街道两旁种着金合欢与石榴树。火红的花朵开在枝头,香气浸染着晚风。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沉,树下阴影中躲着一对一对互诉衷肠的青年男女,与灯火明亮处热烈喧闹的节日气氛隔绝开来,形成难得静谧的角落。
避开一行穿着彩色演出服的杂耍艺人,忽然一只肮脏的手揪住了我的裤脚:“尊贵的大人,请您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请您恩赐我几个铜板,让我买块面包吧。”
我审视着这个浑身脏兮兮,穿着破烂的小乞丐。这个小乞丐大约只有八九岁,这种贫民窟长大的孩子由于缺乏营养,身高要比同龄孩子矮小许多,此刻他畏畏缩缩半跪在路边,手紧紧攥着我的裤脚,仰着头看着我,一脸可怜哀戚的表情,可是一双眼睛却过于灵活,有着不符年龄的精明。
我冷冷看着他,懒得对他说一个字,继续抬脚向前走。
那个小乞丐手攥得死紧,没有料到我会完全不理睬他径自向前走,他狠狠被我带得向前一个趔趄,扑倒在坚硬的鹅卵石地面上,裸露在外的小臂和右侧脸颊都擦破了皮,伤口渗出血丝还沾了地上的泥,显得更加可怜。
他应该非常意外,一般富家公子打扮的青年应该都会被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欺骗,或者不情愿也要为了面子扔几个铜板给他,他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种举动,才会一个不小心摔成这样。
但小乞丐很快回过神来,一手捂住眼睛放声大哭,丝毫不在意会引起路人的围观,一手丝毫不放松地揪着我的裤脚。
“天呐!尊贵的大人,我是哪里得罪了您么?如果您不肯赏赐我,我也绝无怨言,但您为什么要这样整我?我没有钱吃饭,已经瘦成皮包骨,没有一点力气,现在还受了伤,骨头好像断了,我没钱去看病。”
我充耳不闻,冷着脸继续向前走,任这个小乞丐攥着我的衣服,被我在地上拖行。
如果他以为我会选择息事宁人,那就大错特错。我只是更加厌恶,为安迪密斯一丝不苟熨烫得毫无褶皱的丝质长裤感到可惜。
周围有人开始指指点点,毕竟这些无知的贱民总对别人的闲事喜闻乐见。
忽然觉得小乞丐攥着我的手松开了,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声:“你还好么?快起来吧,拿着去买点吃的和药,别让伤口恶化。”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
从刚才他就一直跟着我,总是相隔几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上前说话,又不离开。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难道只是想等到这种时候出来多管闲事。
“谢谢您!大人!我认得您的衣服,您是六芒城来的神官大人!感谢教皇,感谢神,感谢您!”小乞丐的声音里藏不住窃喜,再无半点柔弱。我猜歌利安给的是金币。
“明明看起来那么有钱,却远远没有清廉的神官大人心善,这些没有人性的贵族。”
“他们平日里搜刮百姓,生活奢侈浪费,听说一顿饭是普通人一年的口粮,遇到需要帮助的乞丐却一毛不拔,真是无耻!”
“长得人模人样,心却这么丑陋。”
“还好有教皇大人和他的使徒们,否则庞塞在这些人手中一定会变成地狱。”
……
人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不知是想让我听见还是不想让我听见。
“大人,您不仅美貌,而且心善。可不像某些人……”小乞丐的声音忽然扬高了声音,“虽然穿上了贵族的衣服,但说不定是从某些不干净的地方被人赎出来的肮脏出身!”
小乞丐的话让人群发出哄笑声,谈笑的内容比刚才更加不堪入耳,打量我的眼神也变得充满暧昧。
我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微微扬着头,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一条小巷,穿过就是和莉莉丝约定的回合地点。今天街上行人拥挤,但这条小巷显得过于冷清。我对于逼仄的小巷有不好的回忆,站在巷口,难免有点迟疑。但停顿了一下,还是走进去。莉莉丝和朱诺离开之前反复嘱咐让我务必出现,马上就到时间了,我不想莉莉丝的心情更差。
身后的脚步声在安静下来之后变得清晰。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小巷里光线昏暗,只有巷口从大街透露过来的灯光勉强能让人看清模糊的人影。他逆光站着,身上的灰色外套随意披在肩上,脸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除了命令和戏弄他的时候,我很少主动开口和他交谈。
以前是,现在也是。
而他这个人,又一向沉默寡言。
就在我以为我们就要愚蠢地对峙到天亮的时候,他忽然缓缓走过来。
我下意识退后两步,又赶紧停住。
我没什么好逃避的。
轻轻抚摸袖口雕刻精致的金质火纹纽扣,微微垂下睫毛。
人类的愚蠢,就在于自寻烦恼,盲目思考太多,做出过多无谓的选择。
修长的手指插入我的头发,缓缓拨弄,好像在细致地体会发丝的触感。
我打掉他的手。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几秒,终于缓缓放下。
他的声音一向低沉好听,在我心情不很差的时候,会觉得听他说话是种享受。我以前觉得他是尤物,从身体,声音,表情,行为举止,一切都是。实事求是地讲,现在我仍然这样觉得。
“刚才的事不要在意。”歌利安微笑了一下,但是光线太暗,他的微笑有点模糊。
由于我们两个面对面距离太近,我能隐隐感觉到他的体温,而我视线正好平落在他说话时上下的喉结上。
我懒得说话,如果这就是他跟着我想说的事,那就真是太无聊了。刚才发生的小小插曲说实话我并不放在心上,从看见小乞丐的眼睛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和那个小孩没什么交集。
我不像他那么宽容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