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原因在于教导员的话恰恰点出了矛盾的核心,一直以来,他都做不到把不是朋友的人当做自己人,他也终于意识到了,正是他爱憎分明的个性决定了眼下的局面,就想当初他对付纯那样,阵线一旦划好了,就很难再被改变,除非他愿意改变自己最骨子里的东西,但这又谈何容易?
从教导员那儿离开后,江浩然再一次回到他和徐征曾经一块儿呆过的寝室,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张霖在整理储物柜,从柜子里找出一包过期零食,是江浩然上次带给徐征的家乡小吃。
“他挺喜欢吃这个的。”张霖说:“老吵吵着让你给他带,可你带来了他也一直没舍得吃……”
“他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他吃进去就没了。”江浩然苦笑了两声,自从徐征走后,这还是张霖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他们都沉默下来,窗外已经是春天了,树梢上的嫩芽初发,有了春天该有的味道,操场上有人在踢足球,踢得那叫一个风起云涌,一切仿佛都像是从前那样,下一秒徐征就会从图书馆回来,通知大家什么时候要开班会,对一片抗议声无奈地跨着脸。
门果真吱嘎一声,江浩然激动地回过头,只见进来的是陈文硕和周易,江浩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台前,阳光照着他消瘦的脸庞,表情透露出内心深深的自嘲。
周易明天就要去外地实习了,他来是想最后再劝劝江浩然,听说学校对江浩然的处分轻了,想必江浩然此时最需要的是被公平对待,而不是被特殊照顾。
晚上周易陪江浩然到体育馆看球赛,他发现江浩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咧咧地占据着视野最好的位置(那本来是留给球队成员的,但总有人能凭关系挤进去),而是坐在角落里头,安安静静地关注着比赛的动向,也没抽烟,也没一句点评策略是否合理的废话,好像有人用针筒一下子抽光了他的骄傲,留下的只有对自我的不满和警惕。
“你在想什么?”忍到加时赛时,周易问。
“看比赛啊,能想什么?”
“学校对你从轻处分,这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而你如果真的内疚,好好反省了自己,那么从今往后你好好表现就是。至于徐征……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他的事情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要向未来看,积极调整好你自己的状态。”
说完这些以后周易拿起放在脚边的水杯喝了两口,静待江浩然的反应。
“怎么能说不是我的责任?”江浩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记三分球落网,场上掌声雷动,几乎快把天花板给掀起来了。
“他自己也有责任,王建军,方雯……他们都有责任。”
“他有什么事儿不和我说,跑去和王建军倾诉,这也不是我的责任吗?”江浩然扯了扯嘴角,比赛结束了,他站起身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
“那你能怎么样呢?有时候人就是会和陌生人掏心窝,对熟人反而守口如瓶……这件事我们除了为徐征难过,也都很关心你,希望你快点振作起来。”
“我知道。”江浩然抬头望着夜空,他们已经走出了体育馆,晚上十点的天上非常干净,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晚间的空气,嘴角勾着说:“除了振作,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其实我挺理解你家人的做法的,毕竟哪个父母不心疼孩子?别看我爸妈平常对我管得比较严,可要是换我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砸锅卖铁也会希望保全我。”周易说,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江浩然的肩。
江浩然瞅着他,目光很平静:“嗯。估计这是你临走前最后一次教育我了,我会记得的。”
“你不能指望只有你自己能自由地惩罚你自己,而你家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亲手养大的孩子折了前途。”
“我以为我爸和我是同一条战线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我妈说了算……”江浩然顿了顿,事实上受处分的事情他还没和父母通过气,但事实大概就像是周易说的那样,即便真的是他妈又动了手脚,他也不会埋怨她维护他,反正女人就是这样的不是么,不这样就不是女人了。
“你不如想想毕业以后该怎么办。”
快分手时,周易提醒他:“现在朝廷要把你流放宁古塔,你还指望你那个老婆和你一块儿过去吗?”
“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江浩然很有冲动想把双手插进口袋,但他不能这么做,纠察队的人刚经过,还看贼似的看了他们俩一眼。
“只要我开口,我相信他一定会等我,甚至会和我一起去。”江浩然说。
“那你打算开这个口吗?”周易好奇他的答案。
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但江浩然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