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后来阮悠游同学自己回忆,那天他已将自己毕生的勇气倾巢而出,假如江浩然拒绝他的话……他想象不出来自己会怎么样。他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哪怕想一下都会使他饱胀的勇气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般轰鸣爆炸流失。
“看着我。”阮悠游坐在床边,很执着地望着江浩然。电视机屏幕绽放出一团浅蓝色的光,抑或是雾,包裹着阮悠游的侧脸。就这么坚持着,一直到江浩然不得不也看着他,彼此的眼神相触,呼吸相闻,他有些激动地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前,就快要接近时,被江浩然直接推到了一边:“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我是认真的。”阮悠游难过地说,鼓起勇气再次抬起头。
“认真又怎么样。”江浩然闭上了眼,喃喃道:“我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认真两个字。”
“你怎么了?”阮悠游注视着他那张不修边幅的脸庞:“为什么……”
江浩然摇了摇头:“别问了。我和他算是玩完了,可我和你也不可能,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对恋爱没兴趣。”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你回来你妈知道?”
“不知道。我瞒着她的。而且……”阮悠游不说话了,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江浩然,台词在嘴边酝酿着,就是无法一吐为快。
在数次与江浩然的接触中,阮悠游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喜爱这个人,渴望接近他,去了美国后,也许是距离的原因,他发现这种喜爱和渴望比他原本以为的更强烈,无数次他想要给江浩然打电话,可是他又不敢,他怕自己不小心吐露出了心声,而江浩然和付纯又和好了,那他算什么呢。
诚然美国的空气更自由,氛围更宽松,他也尽力接触新的人,新的事,新的物,产生一些新的感受,可一个个独自面对自己的深夜,他想的还是江浩然,江浩然在做什么,吃了什么,喜欢喝什么饮料,有没有爱好的音乐,电影,会不会偶尔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不安和不自信。他见过江浩然高高在上的那一面,也见过江浩然看着自己时想控制又想放纵的那一面,他轻轻碰到了热的那一头,也已经尝到了冷……
校园内有个大湖泊,阮悠游常常一个人去散步,当水边的月色照耀着他,他看见自己在月下的影子,疯狂思念着在地球另一边的江浩然,简直无可救药了。
所以当阮悠游发现自己可能有机会的时候,好像回国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在飞机脱离重力的那一刹那,他也彻底摆脱了长久以来困扰他的枷锁,意识到这的的确确是他想做的,再一次背叛了亲人,也不要美国的新事物了,恋爱吧,他要去恋爱了。
在阮悠游轻拢慢捻抹复挑的盘问下,江浩然时不时地沉默,时不时地发火,被问到关键处,抓一个茶杯摔打在阮悠游的身上,没想到阮悠游比蔡鹏飞还不讲情面,还他妈的自以为是,江浩然最后怒吼道:“你想怎么样?老子把你踢出去你信不信!”
阮悠游没有被他吓到:“付纯是不是真出轨了?”
“……”江浩然一脸凶狠地瞪着他。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室内并不冷,江浩然的双边袖子是挽着的,灯泡闪了闪,阮悠游眼尖发现了不对劲,好一会儿,他呆呆地盯着江浩然左手臂上那几个梅花形状的香烟疤,只见被香烟烫过的地方,肉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稍稍淡一点儿,一个比一个残暴地延伸至上臂。
“为了付纯吗……你有没有想过,爱你的人看到你这样会多伤心?”
江浩然冷冷地看着他,胳膊一甩袖子回去了,遮住那些自我折磨的凭证,略有些轻蔑地回答他:“这是我的事儿,你想怎么样?给我开个人生讲堂?教育我要懂得自爱?关你屁事啊!你管好你自己!”
“以后别再这样了。”阮悠游哭了。
江浩然沉默了片刻,扔了一盒纸巾到他怀里,目光却没有一点儿柔情,只有厌烦和抗拒:“擦干净了回去,别被护士看到以为我欺负你。”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不让你再伤害自己了!告诉你吧……这次回来了我就不打算走。”
“什么意思?”江浩然皱了皱眉。
阮悠游盯着他,很多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原本练习了很多次,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江浩然刚刚受过伤,能接受他吗?
“我说了我和你没可能。”江浩然换了个说法:“你别剃头担子一头热。”
这句话刚一出口,江浩然开始担心纸巾是不是不够用了。
那天晚上阮悠游就趴在江浩然床边,江浩然始终没睡着,转过身,阮悠游的睡脸与他近到了咫尺。连黑夜也掩盖不了,这张脸那么安静,那么恬美。他心想,这难道也是装的?像付纯一样?心又刺痛了一下,痛得他难以呼吸,他把带有自己余温的被子也一并盖在阮悠游的身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阮悠游的脑袋就挨着他的手臂,靠着他,像靠着温暖,一秒钟也舍不得离开,沉沉地在他身边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