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悠游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天夜里,当一束手电筒的光线笔直地射向他的脸时,他就三魂不见了七魄,一瞬间懵住了。有人抓他的头发,把他摁在臭烘烘的墙上,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挥出那一拳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下一刻他已经被一脚放倒了,拳头击中了他的下颌。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根本不配做人似的,他们没把他当人看。他的尊严被剥夺到一丝不挂。事后他又想到了个另一个比较漂亮的说法,他心底的某一角崩塌了。
当一个年轻人发现暴力竟然是国家赋予的一种权力时,他会愤怒、震惊、怀疑、接着便憎恨,最后才是悲哀。
“你为什么去鹭岛公园?你一个学生,这么晚不在寝室也不在家,去那儿干嘛?”
被揍得鼻青脸肿,阮悠游没怎么反抗就交待了,他本来是要去老师家补习的,鹭岛公园在他必经的路上,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有进去,偏偏这一次他进去了。
“为什么这次去了?是不是有什么坏人带你去的?”
阮悠游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招供的,因为唯一的坏人就是除了住在他心里的那个他自己。喜欢男人喜欢了这么多年,阮悠游第一次感觉到放松,彻底的放松。
很多事情也许是注定的,如果不是在英国被江浩然“耍”了一次,如果阮悠游没有怀抱过希望又遭遇过失望,那么他不会像一根被点燃的火柴,那么迫切地想要烧坏自己,也不用经历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当然,江浩然永远不会发现这件事和自己有关,因为阮悠游永远不会说出来。
阮悠游不愿意被江浩然见到自己颓废、消沉的样子,尽管这阵子他没少怪江浩然。可再一次见到江,他发现他错了,与其说怪,不如说想。更何况事情已经发生,怪谁都没用。他被迫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迎来他人生的第一次成长,面对他人面对自我,这大概是他的命运。
吃饭的时候,阮悠游问起那天在机场看见的男生是谁,大老远地跑去接江浩然,应该是他的表哥或者表弟吧,虽然他们长得并不像。江浩然告诉阮悠游,付纯既不是他的表哥也不是表弟,他们是同班同学,长得不像就对了,长得像那就问题大了。
“今天电视台门口好多人,好像有个什么歌手大赛。”阮悠游问服务员要来了白酒,给江浩然也倒了一杯,江浩然摆摆手,他不能喝醉,否则眼前这个人再出什么事儿怎么办。
“我听说有个选手和我们一样大,才十七岁,已经红了。”
“是我们南汇的。”江浩然见他喝完一杯又一杯,捉住他的手腕:“你也见过。就是你刚才以为是我表弟的那个。”
“我的酒量很好。你不用管我怎么喝。”阮悠游看起来并不怎么惊讶:“原来是他啊。那你今天是来看他比赛的吗?”
“no。”
“为什么?你们班就没有组个亲友团什么的?我还以为你会是团长呢。”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会也是追星族吧?”
“我追的。我幼儿园的时候追过小虎队。”
江浩然不禁笑了,问你待会想去哪儿,打算叫服务员过来埋单。
“你那个同学挺厉害的,”阮悠游自顾自地掂量着手中的酒杯:“我有个同学的爸爸就在电视台,他说你同学不仅歌唱得好,关系也处得好,有个副导演不是一般地欣赏他,不管到哪儿他们都形影不离……”
“你喝醉了!”江浩然皱了皱眉,有意识地加重了语气:“胡说八道。”
“你生气啦?”阮悠游那双桃花眼流光潋滟,盛满了佳酿似的,江浩然略显一丝不悦地盯着他:“你在故意气我?”
“我只是说实话。你不过是他的同学不是吗,没准你知道得还没我多。”
“够了。不可能。”江浩然把钱放在桌面上,将人一把拽起来,阮悠游惨叫着“你温柔一点好不好!你对我能不能好一点!”,江浩然忽然觉得很好笑,他拼命地把自己灌醉原来只是为了撒娇?
“不准你买单,我要买。”阮悠游在身上各处搜罗钱包,最后还是江浩然把手伸进他的裤兜里这才找着了,钱包的夹层里有一张照片,阮悠游奋不顾身地抢过来,尽管只瞥了一眼但江浩然确定,照片上的男人竟然是他自己!他什么时候被阮悠游拍到了?竟然还夹在钱包里?
阮悠游快精神错乱了!他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那天晚上那种辨无可辨的境地。他想说我没有暗恋你,可这照片是怎么回事儿呢?
“那天车子开过千禧桥……”阮悠游犹豫了一会儿:“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
风从巷子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夜路很黑,江浩然牵着阮悠游走在滴滴答答的屋檐下,残雨很轻又像是很重,流进嘴里很苦,江浩然的手心很暖,让阮悠游从苦涩中又咀嚼出了一丝甜味,那一丝甜味在他的心湖上渐渐地扩散,以至于他无法自如地把手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