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绥就坐在临诀对面,亲眼看着临诀喝了下去。他仍戴着面具,然而在傅绥的眼里,那一举一动无不惑人心弦,哪怕是喝酒时滚动的喉结也叫他口干舌燥不能自已。
咣当!临诀手里的杯子忽然失手摔到了地上。
“义父!”傅绥眼皮一跳,立刻站了起来。见临诀的身体微微一晃就要摔倒,他连忙伸手扶住了对方。
临诀的目光涣散了一会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他冷冷看着傅绥,“你下了药。”
傅绥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他避开他的眼睛,艰难地点了头。
临诀眼里满是失望,他嗤笑道:“养你倒还不如养条狗,狗不会噬主,而你……我给了你那么多东西,却还不知足。”
“义父明知我想要的并不是那些东西!”傅绥忽然吼了出来。
临诀微微一怔,随即冷笑。
傅绥也明白自己方才冲动了,他抹了把脸,扶着中了软骨散后浑身无力的临诀躺到软塌上。“义父,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临诀:“不错,现在中了药任你宰割的人是我,你说什么自然都是对的。”
傅绥心上一滞,他握了握拳,苦笑道:“义父其实早就知道了吧!我的心意……”他在软塌边跪了下来,伸手摘掉了临诀的面具。
那半张刻着花纹的银色面具被摘掉,便露出其下令日月都失色的俊美容颜。这张脸轻易不被人窥见,可任何一个有机遇见到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
“那天晚上……”傅绥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缓缓响起,“那天晚上义父来我房中时,就已经察觉到我的心意了是不是?”
临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傅绥握紧了手里的面具,俊朗的眉宇间满是痛苦,“这种背德不伦的感情,义父一定觉得荒谬又不耻吧!可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
从十五岁那年,傅绥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他当然知道这种感情背德不伦,可是这个人就像是生在自己心里的一部分,一旦他妄图拔出,迎接他的就是锥心刺骨的痛楚。他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将这份念想藏在心底里,压在最深处……每一次午夜梦回时的渴望,每一回辗转反复间的思慕,每一段流连回味中的时光……都是将他拖下地狱的剧毒,都是把他打下深渊的利器!
然他能控制自己的目光,约束自己的言行,压抑自己的渴望……却没法禁锢自己的念想,没法斩断自己的情丝,更没法离开这个人的身边!
“义父,我原本只会当您的好儿子,当整个铸剑山庄的管事,为你守好这偌大一份家业。我原本打算终我一生,都不将这份心意说出来。您喜欢朱姨娘,我便默默看着她进府,看着你整夜宿在她房里。你喜欢连道长,我也能容他住进山庄,容他和你朝夕相对。可是……”傅绥的眼神变得偏执又疯狂,他大声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跟他走!为什么!为什么!”
傅绥说着说着,声音里竟是带了几分哭腔,“为什么啊……”他握住临诀的手,把沾满泪水的半张脸埋进他干燥的掌心里,一声声如同杜鹃啼血,“义父,留在铸剑山庄不行吗?留在我身边不行吗?”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静默地撒了满屋,照在临诀那张脸上,衬得他神色越冰越冷。“所以,这就是你在酒里下药的原因。你想把我变成你的禁.脔?”
此言诛心,傅绥浑身一颤,竟说不出话来。
临诀道:“当年你无父无母流落街头,我怜惜你年幼孤苦,将你收作义子,带在身边教养长大。这么多年了,我自问没有任何亏待过你的地方,可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他看着傅绥,目光似凝了霜的利剑,冷冷吐出两个字,“畜生!”
傅绥被他目光里的冷意刺得心中发凉,“义父,我知你不会信,可我……可我的确是真心的。只要能把你留下,就算是此后被你厌憎,就算是要背负一世骂名。我也……在所不惜。”他伸出手,想去碰临诀鬓角的几缕发,却被他偏头避开,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苦涩。
临诀见他这一副难过忧伤、像是被自己欺负了的模样,讥嘲道:“说得倒是好听。倘若我不是生了这张脸,倘若我是个耄耋老翁,你可还会动心?说得这般情真意切,归根结底,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傅绥心中抽痛,苦笑道:“义父,不管你怎么想,我傅绥此生,都只认定你一人。就算以后你容貌不再,就算你变成了耄耋老翁,我也绝不会离开。”话毕,他低下头,跪在软塌边细细亲吻他的指尖。眼睫低垂,神色认真到近乎虔诚。
临诀看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的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嘲讽和轻蔑,“孬种!连下药都做得出来,到了这最后一步反倒畏缩不前。想上就直接上!我要是你,必定会做得更狠更绝!”
“义父!”傅绥猛地抬起头,目光亮得摄人。人就是这样,从前他一个苦苦压抑时,只觉得什么都能熬得过去,可是现在,当临诀这么虚软无力地躺在他面前时,他心底的一切欲.望都被无限放大,甚至觉得再多一刻都无法忍耐。
赵管事那天说过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他目光越来越亮,心头已被燃起的邪火重重覆盖。凭什么那个女人可以无限亲近他,凭什么那个道士能得到他的心。而他自己,却只能在无边的苦海里煎熬,凭什么……
不如,就此放纵,即使日后被他恨之入骨,可有这一夜欢愉,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思及此,傅绥眼底的渴望再也无力掩饰。他猛地站起身,压到了临诀身上……
窗户大大开着,这一方软塌正对着窗外一轮明月。
临诀的眼神却比这秋夜里的月光还要寒凉。见傅绥压到自己身上,双手放肆地在自己身上抚摸,甚至伸到腰间想解开他的腰封,他双眸一眯,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
于是下一刻,压在临诀身上的傅绥被一脚踢飞了。
哐啷几声巨响,傅绥撞翻了室内的桌椅、屏风、花瓶,狼狈不堪地倒在一堆碎瓷片里。
“噗”傅绥被这一脚踢出了内伤,直接喷出一口血来。他躺在地上,震惊地看向临诀。
临诀现在是再也看不出一分一毫中了软骨散的样子,他从软塌上坐起身,单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很意外是不是?”
他走到傅绥面前,单脚踩住他的腹部往下一压。
傅绥闷哼一声,疼得额角冒汗。
临诀一只脚踩在他的腹部,低下头看他冷汗直流的模样,“忘了告诉你,这世上的任何药物对我都毫无用处。包括闻名江湖的毒药鹤顶红,也包括咱们山庄里刘云配出来的软骨散。”
“为、什么?”傅绥一只手抓住他的靴子,嘴里又咳出血来。为什么明明没有中药却装出一副虚软无力的样子。
“为什么?”临诀目光森寒,“当然是为父还对你存着一线希望,可你实在是太叫我失望。”
临诀这一句话出口,傅绥就知道自己这次真已无路可走。从前他还能借着养子的身份留在临诀身边,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目光触及临诀眼中的厌恶,他心底一片冰凉,绝望般挣扎了起来。
“凭什么……他们可以接近你,可以得到你的青睐,我却只能永远躲在暗处,永远见不得光?甚至连这一点妄想,义父也不愿满足我?”明明……这十几年来,和义父最亲近的人一直是他啊!为什么……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全变了!
由于用力过度,傅绥抓着临诀靴子的双手青筋暴起,额头上也满是汗珠,整张脸显得狰狞无比。
然而他的力量在临诀面前跟一只蚂蚱也没区别了。临诀脚下微微用力,傅绥顿时疼得面色发紫,手上再没了力气挣扎。
临诀一张极致俊美的面孔上满是冷漠,“你问凭什么,就凭你是我的义子。就凭把你养这么大的人是我。”他低头看着他,面露讥嘲,“你爹永远是你爹。除非有一天你处处都能压过我,否则……”他看着被踩在脚下的傅绥,“你永远也翻不了身。”
话毕,临诀收脚转身,拿起面具戴上就要离开。然而就在他走到门口的那一刻,刚刚缓过气来的傅绥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