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帝都,一个冰冷的夜晚,荣虎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捂着断掉的右腕寂静的房间中惊喘。
那些血淋淋、残忍的景象,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他不想显得如此软弱,但却控制不住脑子去回想,那些记忆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时的无力和恐惧,像锐利的小刀在心底不断的、不断的戳刺,令他感到无以名状的疼痛。
用了很长时间才令呼吸平复下来,荣虎已经了无睡意。他茫然的坐了一会,披衣走下床,去庭院中散步。王真身上似乎写满了谜,而荣虎也感觉的出,对方并不想让他知晓太多,他是一个‘外人’。说不沮丧是骗人的,但荣虎清楚自己根本帮不上任何忙,相反只是个累赘,也没资格要求对方告诉他什么。
荣虎至今也难以相信,对方是与自己同龄的人。明明是同龄人,为何王真会那么……那么强?对方的优秀反衬着荣虎的渺小,让他在王真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感觉太糟糕了。与王真相比,荣虎简直觉得自己前面那十八年都是白活了。
他被对方衬托的像个废物。
这种纠结的心情一直萦绕在荣虎心中,令他愈发心烦意乱,难以静心思考自己的未来。荣虎在庭院一角的花坛边坐下,颓然仰起头望着漆黑夜空,半晌,他突然隐约听见了一丝话音。声音从不远处庭院角落里的一座小礼堂中传来,虽然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荣虎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起身悄悄走了过去。
“……我感到迷茫,这条路究竟是否正确,我找不到答案……我心中的信念在动摇,我知道这是堕入黑暗的前兆,但我阻止不了……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无法承受这罪恶感,我的器量终究不过如此……”
荣虎悄悄从窗格向内望去,只见王真跪在礼台前,双手捧在胸前,垂着头自言自语。他并不清楚这是光明会中的自诫仪式,只是觉得对方看起来有点儿不太正常。
“我失败了,不仅没救出师父,还将荣虎也卷进这场漩涡,我……毁了他的人生。”
荣虎背靠在窗格旁的墙壁上,愕然瞪大了眼。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他人手中的棋子,连导师也一样,我太愚蠢,太无知,是我害死了师父,是我……害死了他。”
王真的声音沉寂下去,荣虎勉强镇定了心神,探头从窗格往里看,却只能看见对方低垂的头颅和塌陷下去的肩膀。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王真,他记忆中的王真,眼中有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绝境中也依旧坚定而耀眼,是永远也不会停下脚步,不会放弃的强者。
而不是这个,看上去既软弱又可怜的家伙。
那一晚,王真在礼堂里跪了一夜,荣虎在窗格外,也站了一夜。
………………
刺客之间的战斗并没消耗太长时间,取得了胜利的荣虎回到自己的房间,做最后的准备。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脱掉身上的帝国军服,将缠绕在身上的绷带一圈圈取下。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道颜色较深的细痕,纵横交错,遍布全身。
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荣虎突然转过头,看向出现在浴室门口的王真。
他笑了笑,道:“我赢了,你是不是很惊讶?”
王真皱眉道:“我不知道封河用了什么手段,但这种强行拔升修为的手段肯定会留下后遗症。这次的事情过后,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好。”荣虎笑着丢掉手上的绷带,走到王真面前,一眨不眨看着对方,“不过你,这么相信我能活着回来?”
“你一定能活着回来。”王真道,毫不退缩的与荣虎笔直对视,“我相信你。”
这个人,真叫人无话可说,荣虎想笑,但他的手臂却伸了出去,将王真牢牢摁在门框上,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说他卑鄙也好,懦弱也罢,他就是算准了王真不会在他即将赌上性命的时候将他推开,察觉到对方果然没有反抗,荣虎更加放肆的加深了这个吻。
荣虎觉得,这下就算叫他去死,也没遗憾了。
当天夜里,荣虎被贤者的人送进了正在建造中的礼台下方,一个仅容蹲立的狭小空间里。这感觉他一点都不陌生,在长安的那些日子,每天有一半的时间,他都是这样在狭小的箱子中渡过。这巧合简直令他怀疑贤者是否早与封河计划好了一切,但本心里他又觉得封河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这也许真的是巧合罢了。
无论如何,这种狭小的空间,反倒令他感到久违的安心。在长安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是无数次蹲在箱子里,思考着下一次的计划,专心致志的,努力遗忘掉身体上的疲惫和痛楚,积蓄意志,拷问内心,超越自我。
封河说过,苦痛是一个过程,从最开始的无法忍受,到渐渐习惯的过程。这世间任何苦痛都是如此,唯独死亡是例外,因为它不会给你习惯的机会。当荣虎通过考验后,作为师父,封河给荣虎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经历这世上最高级别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