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合上眼,摇了摇头,叹息道:“太远。”
无论荣耀还是深渊,抑或他们二人之间,都太远了。
庚衍当夜返回长安,李慎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他第二天照例去庭院中练拳,按部就班的修炼,五天后白琴端来一碗虹玉髓,他沉默喝了。
倘若说系在他身上有一根弦,之前白琴还能听见这弦时而紧绷欲断,时而松弛麻木,此时便只能感觉到一片万籁俱寂。她愈发看不懂李慎这个人。
时间流转,不知不觉,距离定下的大婚之日还剩三天。
李慎的礼服已经做好,被送来与他试穿。白琴一个人伺候他将繁复层叠的礼衣一件件穿好,这礼服本就是仿着历代皇后的制式改做,然而李慎穿着并不显违和。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在这华丽礼服的衬托下,简直叫人移不开视线,当他收敛起眉眼间的戾气,一派沉郁的对着镜子,镜中人就如同画中天仙,连白琴也不觉看痴了。
“好看吗?”他突然开口问白琴。
白琴愣了愣,才低头答:“好看。”
李慎唇角溢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抬手摘下脑袋上沉重的凤冠,吩咐白琴帮他将这身穿上去连动弹都不自在的皇后礼服。末了对这礼服的好坏不置一词,径自去了浴池沐浴。
还有三天,他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着这玩意,嫁给庚衍。
话是自己说的,庚衍履行了约定,李慎也没理由反悔。他将头沉进温热的水中,屏住呼吸,令大脑放空,不去思考,不去挣扎。
没什么大不了,他是李慎,所谓绝境也不知见过多少次,只要没有死,只要还活着,他就不会认输。
………………
大唐历九九九年五月十四日,西陆,光明城枫露宫。
明天就是大婚,连一贯对李慎的学习进度不上心的白琴,也向李慎提出要复习一下婚礼流程上几个比较重要的关键点。庚衍赶回来的时候,李慎正在跟白琴模拟婚礼上的情景。
他站在门口,看李慎皱着眉摆出与白琴携手向下方挥手的姿势,那只挥动的胳膊跟木棍一样僵硬,忍不住噗笑出声。
白琴发现了庚衍的到来,急忙躬身向其行礼,庚衍摆摆手让她退下,走过去从身后搂住李慎的腰,握住他的左手想帮他矫正姿势,结果一握上去才想起这里面还打着钢板,硬梆梆的也是难怪。
李慎有些放松的将后背靠进他怀里,脑袋顶着他的肩膀,抱怨道:“听说晚上还要跳舞,你这边结个婚怎么这么麻烦?”
皇帝结婚,白天的婚礼在大光明宫举行,晚上的宴会则在皇宫,李慎除了那套见了鬼的正式结婚礼服之外,还得换一套晚礼服和一套寝服,另外已经搬到寝宫里,婚礼当天他要佩戴与更换的饰品足足有两大箱,光是看着就觉得够呛。
庚衍叹了口气,笑道:“不光是你累,我也一样,一辈子就这一次,忍一忍吧。”
“我这是第二次结婚了。”李慎道,“上一回是娶老婆,这一回是嫁人,人生还真是充满了意想不到……”
庚衍的目光沉了沉,有些不悦的眯起眼。李慎与海棠的婚事事前根本没有半点迹象,在上一世也并未发生过。准确来说,在原本的命运轨迹里,李慎与光明圣女海薇拉·殊恩是一段注定无法结合的地下恋情,彼时李慎已经有了杨宝宝这位妻子,他们的婚姻是辉光与血屠联结的纽带,李慎对杨宝宝的感情也并非虚假,所以不可能再娶海棠。他们的这段地下恋情直到多年后才曝光,身为光明圣女的海棠被发现有了身孕,将要接受大光明宫的制裁,正在与庚衍在前线交战的李慎得知后,孤身独闯大光明宫,救出海棠,并宣告天下,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尽管并非一母所生,但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庚衍当时的心情自然不可能好,准确来说,是糟透了。虽然海棠并没做出过背叛帝国背叛光明会的行动,但身为光明圣女的他怀上了李慎的孩子,本身就是最大的背叛。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仅重挫了前线士兵的士气,还令光明会内部人心惶惶,更有流言蜚语四处飞传,说李慎是佣兵王李三多的转世,而李三多本就是光明会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只是理念不同才离开了帝国。如今李慎横空出世,连光明圣女也投怀送抱,这正意味着对方才是光明在地上的真正代言人。
稍微有脑子的都知道这纯属无稽之谈,然而被帝国持续洗脑了千年,那些愚信光明的民众,却未必能分辨这样的流言,这才叫搬石砸脚。
想起这些无法言说的糟心事,庚衍无意识握紧了李慎的手臂,李慎皱眉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庚衍听见李慎的笑声,回过神来,就见对方挣脱了他的手臂,转过身,用一个无可指摘的礼仪姿势,冲他伸出右手。
“尊贵的皇帝陛下,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能够邀您共舞?”
过去的都过去了,庚衍想,眼下这个人,是他的了。
“当然。”
他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