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笑了。
“那为什么你不去死?”他问。
李慕白也笑了。
“因为我不想死。”他道。
李慎提着剑站起身,踉跄了下,锋利无匹的剑尖戳到地上,连带着他的身体往后沉了沉。李慕白看着这样的李慎,目光沉了沉,却发现对方的视线从自己面上移开,转到一旁的杜忠身上。
李慎斜斜用剑指着杜忠,问:“听说你有神甲?”
杜忠沉默着点点头,下一秒李慎的剑锋就到了眼前,他一把提起李慕白疾退,瞬间便从街这头退到了另一端。李慎举着剑站在原地,眼中流露惊异之色,赞了声:“好神甲。”
李慕白掩口咳嗽,掌心染上一抹猩红,他遥遥注视着李慎,开口道:“这是辉光的家事,李慎,你当真要插手?”
“他是我爹。”李慎用剑指了指李铁衣,又抬臂将剑锋指向李慕白,“你是我弟弟。”
话音不高,在寂静的街道上却无比清晰。李慕白无声瞪大了眼,李铁衣端起面前酒碗,大笑三声,一饮而尽。
“得此一句,死而无憾。”他随手掷了酒碗,目光在一远一近两个儿子面上看过,朗声道:“辉光众人听令!我李铁衣,辉光李氏第二十七代当主,今传位于长子李慎!即日起,他便是李家第二十八代当主,辉光新任首领,汝等自当听其号令,敢不从者,杀无赦!”
长街空寂。
一缕初升的日光照到李铁衣脸上,他苍老的面容在这日光下仿佛泥像一般片片剥落,因痛楚而扭曲的面孔之上,兀自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李慎走到他面前,为他挡住了那道阳光。然而李铁衣的脸依旧在像粉尘一般碎落,从表面的皮肤,到鲜红的血肉,短短的瞬间,已经没有了人的样子。
他依旧在笑。
长剑自左至右一挥而过,李铁衣的头颅飞离了颈项,砰然掉落在一旁。李慎将淌血的长剑钉入地面,俯身拿起地上的酒碗,就着从李铁衣脖颈喷出的血液,一口一口将碗中酒饮尽。
掺了血的酒是苦的。
李慎丢下碗,转身离去。
没有了遮挡的日光再一次落到李铁衣无头的尸身上,他盘坐原地,面前立着斩下了他头颅的长剑,那剑身幽幽反着光,淌着血。
………………
天幕徐徐落下,庚衍脚下踩着一具尸体,将不孤剑从最后一名活着的僧人颈中抽出。他冷漠的注视着这遍地尸骸,喉间尚未愈合的伤口静静淌着血,将他的衣襟染成一片鲜红。
他本想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那就通通去死吧。
踏着自己亲手造出的人间地狱,庚衍走向那条奔涌如瀑的虹流,从今日起,世上便没有什么空山寺了。
他的到来就是毁灭,他存在的意义即是毁灭。
踏入虹流的前一刻,庚衍蓦然心中一颤,他若有所觉般回过头,恰好看见了那棵倒塌的天木真正毁灭的瞬间——
一团灿烂耀眼的天火从空中落下,笔直的击中了从中裂成两半的巨木,刺眼的爆裂光线中,仿佛浴火而生的凤凰,一对遮天蔽日的火红羽翼舒展开来……
庚衍眼前一黑,整个人已被虹流吞没。
………………
清晨的古柏路寂静无声,不想离开也不敢离开的人们仍然留在李府门外,年幼的女孩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靠着门旁的围墙打瞌睡。
地面又冷又硬,没有被子和床褥,她又饿又怕,却没有人会再抱着她哄她。她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不得不学着变坚强。
一道身影从街角走来。
她怔怔抬起头,看着向这边走来的李慎。那张冷漠的面孔上依旧毫无表情,他沉默的从他们身边走过,推开自己家的门,走了进去。
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他们有点相似……因为他看起来,很可怜。
在房中照料婴孩的阿青听见门外响动,有些紧张的攥了刀凑到窗边往外望,她看见李慎的身影,心中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推门走出去。
然后她看见李慎走到水房里,伏在水池前,呕吐,接着一遍又一遍的洗手,洗脸。
她怔怔站在水房外,不知道该不该离开,正犹豫间,李慎抬起头,向她看过来。那张英俊的面孔有些苍白,水珠从上面蜿蜒淌落,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开口道:“给我煮碗粥。”
阿青急忙说好,转身去给他煮粥。等她端着粥在书房找到李慎,就看见对方靠坐在椅子上,仰着头,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她轻轻将粥碗在对方面前放下。
“去把门外的人叫进来。”他突然道,“让他们在客厅里等着。”
阿青愣了愣,说好。
李慎睁开了眼。
那只漆黑的独眼中,几丝金色的纹路交错而过,如同宝石上的裂痕,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