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大雨天。
李慎被打发到徐州去‘平叛’,回来时带了九大船徐州新城主的‘谢礼’,他随船一起抵达长安东郊的白苇渡,与前来接应的庚军诸人交接后,便打着伞独个离开。
雨下的跟水泼一般,连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他一向不喜欢这种阴湿天气,湿冷的水汽从袖口领口往皮肤上钻,像是粘了一层黏液,别提有多不舒服。李慎一心想早点回去休息,却偏偏瞅见了不远处江边一抹灰红的身影,他愣了愣,看着对方一点点往江里去,这是自己寻死呢。
管?不管?
老实说他又累又倦,不太想管。可对方在瓢泼大雨中依然显眼的那一头白发,叫他迈不开脚,在心里骂了句有病,李慎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一闪便到了江面,他伸手提着对方后领,将人硬生生从江水里扯出,带回了岸上。
“我说老人家,你就算有什么困难,也不必轻生嘛……嗯?”
李慎撑着伞蹲下身,默默将人下巴托起,只见那头苍白的乱发之下,赫然是一张稚嫩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面孔。
这分明还是个少年。
“呃。”
李慎略尴尬,这少年双目无神,似是没看见他一般,兀自颤颤嗦嗦的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往与江水相反的方向走去。李慎也不知他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怎么了,看人不再往江里跳,便不太想管下去,抖抖手上的水渍,站起身来。
临走前,鬼使神差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娘个鬼,不往江里跳,就去找车撞吗?
千钧一发将人从货车前头拎走的李慎无语对苍天,被他拎在手里的少年仿佛尸体一样垂着四肢,毫无动静。刚刚差点撞到人的货车司机跑下来,正是他们庚军的人,见了李慎,本想破口而出的大骂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将一张脸憋得通红。
“这是……您的人?”半晌,他小心翼翼问。
李慎将手上的少年抖了抖,见人还是半点反应也无,眉头顿时皱的老高,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你那车上还有空位没?”他问那司机,“借我搭一程。”
货车上只有驾驶的那一排座,李慎上了副驾驶座,将浑身湿透了的少年放在膝上,冰凉的水液顿时从对方身上渗下来,在李慎的裤子上浸出一大片湿痕。他皱着眉把对方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红衣扯了,脱下外套,将人裹住,感觉到少年在冷的颤抖,他犹豫了下,还是将对方拉过来,贴着胸膛搂进怀里。
司机在一旁看着,脑中顿时各式各样的猜测纷飞。
一路回到庚军会馆,李慎抱着少年下车,往自己在居住区的住所而去。少年白皙瘦弱的双腿的从外套中无力垂落,一路上惹来无数注目,李慎板着一张脸,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看禽兽的目光洗礼,为自己远去的清白默哀了三秒钟。
他在庚军分到的住所是个单层小平房,里面没怎么装修,跟刚分下来的时候基本没差别。把少年拎进浴室冲了个淋浴,然后丢进放满水浴缸,他扯掉身上已经湿透的衬衫,光着膀子去沙发上抽了颗烟。
接下来怎么办?留在他这肯定不行,他也没那工夫看着对方,这少年的精神状况明显有问题,实在不行干脆找个医院送进去治疗,李慎也不在乎那点医药费。他打定主意正打算给李西风打电话,询问对方那家医院的精神科比较靠谱,就听见身后浴室门被人打开,浑身赤裸的少年湿漉漉的站在门口,睁着一双麻木无神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李慎掐了烟,站起身冲人走过去,他正要把自己的浴衣往对方身上套,就听人开口问:“浴巾在哪?”
……感情不是傻的?
已经闹了两次乌龙的李慎尴尬的去给人找浴巾,满脑子都是‘卧槽’,幸好他还没来得及给李西风打电话,否则保准得被对方笑死。既然人不是傻子,李慎也不好再将人当傻子敷衍,去了浴巾,又去翻箱倒柜的找出件干净的白衬衫和棉布裤子。他的衣服在少年身上实在太大,衬衫衣摆都拖到膝弯,裤腿也挽了一圈又一圈,但总算是,嗯,干干净净的了。
“你要累了就去床上睡。”李慎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单人床,说着话把绑头的皮绳拆下来,往浴室走,“冰箱里有罐头,应该还没过期,要喝水的话自己烧,我去洗澡了。”
进浴室门之前,他隐约听见少年在后面低低的嗯了一声。
不是傻的才麻烦——李慎躺在浴缸里闭眼想,这少年一副生无可恋的造型,他要把人丢开,分分钟见阎王的节奏。李慎自诩不是什么善人,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更何况这事他已经插手管了,半途而废不是他的作风。
不管怎么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想。
李慎洗完澡出来,发现少年蜷成一团,已经在沙发上睡了——很显然是在装睡。听着对方因他走进而略微急促的呼吸,李慎有些好笑,弯下腰将人从沙发抱起,扔到床上,然后迎着对方蓦然睁开的漆黑眼珠,一脸坏笑的……给人盖上了被子。
李某人绝壁不知道,他刚才那个无心纯天然的恶劣表情,给对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么严重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