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您没事罢?”一位平日多受其照顾的老者伛偻着背,担忧道:“城西有几位妇人相继染病去世,老朽听闻令夫人和令嫒也病了,怕是传染了风寒,要多多保重才是啊!”
“多谢李伯挂念,陈某就是大夫,省得的。”说罢,陈大夫关了医馆的大门,拖着病重的身体,一步一步朝后院厢房走去。
还未进门,便已能听到母女俩痛苦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陈大夫默然片刻,在院中角落里点燃了艾草等物,这才推门进去。
母女俩躺在病榻上,俱是面色青黄,奄奄一息了,那个从郊外捡来的脏孩子拿着陈大夫送他的竹球,独自在地上玩耍。
竹球咕噜噜滚来滚去,里头的铃铛叮当作响。见到陈大夫进门,小孩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僵硬而古怪的笑来。
陈大夫摸了摸它的脑袋,转身在妻女榻前坐下,他强压住咳嗽,握住妻子的干瘦的手道:“好些了么,三妹?”
话音刚落,他便愣住了。
只见陈夫人细瘦的手腕上有一个黑黑的小手印,像是煤灰似的。他拉起女儿的手,发现囡囡的袖口也有一个五个黑指印,不仅如此,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房内的床沿、桌椅、门扉上,到处都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黑手印……
夫人和囡囡在床上躺了数日,并没有接触柴房灶火,这些黑手印是从哪里来的?
一只球咕噜噜滚到了陈大夫脚下,他回身,望着门口那个脏兮兮的、怎么也洗不干净的小孩,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情急之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脏小孩站在门口shǔn xī 着黑乎乎的拇指,朝陈大夫展开一个古怪的笑来,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阿、阿爹……”
小孩来到陈家医馆后,也学着囡囡叫自己阿爹,一开始陈大夫没觉得什么,而现在他看着满屋子黑漆漆的手印,再看看床榻上突然一病不起的妻女,顿时瞪大了眼,踉跄着站起身,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小孩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嘴角的笑越发阴凉古怪,他在门口又跑又跳,捡起地上的球朝陈大夫走去:“阿爹,玩……”
陈大夫惊惶地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床沿边。
小孩一愣,好像不明白这个温和的男人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副害怕的模样。他歪着脑袋,将竹球高高举起,“阿爹,球!”
那只竹球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黑手印,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了陈大夫,谁才是灾难的始作俑者。
一瞬间,陈大夫好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他抱着脑袋,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别过来!怪物!别过来!”
……后面的事情阮萌基本能猜测出来了,她眼眶发红,不知是悲是怒,只重重叹了一声:“啊啊,陈大夫这个滥好人!”
身后,玄念望着手中的净妖瓶一眼,轻声道:“出去吧。”
天空淡去,房舍翻转,身边的景物褪去,眨眼的一瞬,阮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幢被烧毁的宅子,她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陈大夫的魂魄,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们……都看到了?”陈大夫小声地嗫嚅。
那疫鬼在净妖瓶中很不安生,将瓶子撞得东倒西歪,玄念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道:“因为你那一丝不合时宜的善念,让这疫鬼对人类产生了兴趣,孰料它这种贪恋和兴趣,却造就了这座城池无法承受的灭顶灾难。”
“是我的错,陈某愿下十八层地狱,当牛做马也要赎还今生之罪。”说罢,陈大夫红着眼走到玄念身前,目光复杂地望着那只被撞的哐当作响的瓷瓶。他伸出一根半透明的手指,颤颤巍巍碰了碰瓶身,轻喟道:“陈某心愿已了,要先走一步了,你也好好好改邪归正,争取早日被净化,若能投胎,你来世便做我儿子,堂堂正正地叫我一声‘阿爹’罢。”
只此一言,瓶中疫鬼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不再疯狗似的乱撞,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心愿已了,陈大夫半透明的身躯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发出点点亮光,很快就要归于阴曹地府了。
消失前,他朝着阮萌和玄念拢袖长躬,久拜不起,哑声道:“多谢仙师!就此一别,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