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这样,随着我年龄越来越大,我对皇位的野心也越来越大,我开始想:既然父皇要找继承人,那么这个继承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为什么我不能来当这个皇帝呢?!
为了这件事,我去求了我的二父,也就是当时的镇国大将军。
二夫很理解我,认为我在皇宫过了这么久,会想要当皇帝是很正常的,并且如果我以后不当皇帝的话,以我这些年的经历,以后也很难在新皇面前自处,所以他去找了父皇,跟他说这件事。
那一天,父皇跟二夫爆发了我所知道的最大的争吵。
我在我的寝宫里待得战战兢兢,觉得可能是我被这些年来父皇的亲近样子冲昏了头,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念头,所以让父皇生了气……而接下来,就会是父皇命人宣读让我搬出皇宫的旨意吧?
我很后悔,一个晚上都坐立不安。
可最后,我等到的不是内侍来宣读父皇的旨意,而是父皇本人。
他看着我,问了我两个问题:
“你真的想要当皇帝?”
我回答是。
“那你做好被万人唾骂的准备了吗?”
我呆住了。
我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我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怎么会有人敢骂皇帝呢?
虽然我知道,现在赵国的朝堂之外,对父皇不满的人有很多,那些不甘失去权力和土地的士族乡绅、那些不甘失去财产长工的大商人……很多很多人,都在对父皇抱有不满之心,到处都能听到起义军的消息。
可我知道,只要父皇和二父在的一天,他们就翻不起风浪。
父皇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二父则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哪怕他们现在老了,也不是那些年少轻狂的家伙能够相比的,所以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父皇放任他们,只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只要父皇想,他可以将那些家伙轻易击溃。
后来,父皇说,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然后走了。
我想啊想,想了一整夜,认为父皇可能是在告诉我,皇帝不是这么好当的,皇帝会面对很多人很多事,哪怕是像父皇那样好的人,也会受到误解和唾骂……我觉得我想明白了
于是我去觐见了父皇,告诉他,我真的想当皇帝。
父皇看着我,说,那好吧,从今天起,你跟我学吧。但你要记住,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日后不能埋怨任何人。
那一刻,我几乎瞬间就被狂喜冲昏了头。
我欣喜若狂,所以没有明白父皇话语的深意,也没有明白那意味深远的叹息。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直到我在新党面前选择退位、离开赵氏江山的皇位以后,我才想起这一幕,想起父皇临死前跟我说“多可怜啊,以后你就要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花了很多很多年才明白过来,父皇他或许早就看到了赵氏江山灭亡的这一天。
所以他最初没有选择将皇位交给我,是因为不想要让我成为“最后一位皇帝”,是因为他早已经看到了新世界的模样,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有皇帝的位置。
可我愚蠢的野心让我选择了这条路,我愚蠢的头脑答应了父皇不可以埋怨任何人。
我其实也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很多时候的我其实只是在想父皇当年面对我的欣喜若狂时,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父皇啊,你也真是的……你明知道我没有你这样的聪明,更没有你这样的远见,所以当年的你为何不肯对我说得更多一些呢?
如果你早告诉我这条路竟是这样艰难、会让人走得这样踉跄心酸,我可能就不会选择它了。
难道是我找二父的事让父皇你生气了吗?
可能吧。
但我已经得不到答案了。
……
】
这一刻,近乎毛骨悚然的激动涌上心头。
顾涵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颤抖的手死死捏着这一页,不可置信地将这一段反反复复地看着——
是她想的这个意思吗?
真的吗?!有可能吗?!!
历史的真相,真的会是她想的那样惊世骇俗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
在历史的大潮卷来之前,怎么会有人看到它的结局?!
哪怕是如今的历史学家,在说起新国建立的这段历史时,都使用了“偶然性与必然性并存”这样的话语,所以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帝,一个距今一百多将近两百年前的皇帝,怎么可能看得到未来的走向?!
——这世界上,或许会有背叛自己阶级的人,但怎么会有亲手将自己王朝推向末路的帝王?!
太过强烈的惊愕让顾涵脑中一片混乱。
她感到自己过去受到的教育在这一刻被尽数推翻。
什么“历史的局限性”“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封建主义的顽固性”……之类之类的,全都在顾涵的脑袋里搅成了一锅粥!
但与此同时,顾涵却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