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龙神有瞬间的停顿。
但谢非言却知道这个故事远远没有结束,于是他问道:“后来呢?”
龙神继续说了下去——
又后来,几位初入红尘历练的水族来到了这个村庄,听说了这位声名狼藉的弃妇,也听说了那位备受众人推崇赞赏的大孝子。
他们心中好奇,想要知道这位举国闻名的大孝子到底有多么孝顺,于是领头的那位水族摇身一变,化身成了一个巡游至此的大官,明里暗里对孝子表示出赏识之意,话语中也处处透露出要提拔孝子的意思,而与此同时,领头的水族又令另外的一位同行者伪装成了孝子的母亲,以一副重病在床的模样将孝子唤了回去,要求孝子在她最后的时刻守在病床前侍奉。
这是一场并不严苛的考验,至少在设局的水族看来是这样的。
他们认为,只要孝子愿意为了重病的母亲放弃升官加爵的机会,老老实实卸职回家并守孝三年,那么这些拥有了神通的水族就会送这位孝子一场大机缘。
但出乎意料又或者是说意料之中的是,这位“大孝子”不但掩盖了母亲重病的消息,甚至还以“母亲思乡成疾”为由,令自己如今的妻子坐牛车将母亲送回家乡照料,而转头,“大孝子”又同扮演成大官的水族交情越发热络,甚至偷偷打探起了大官女儿的消息。
至此,这位大孝子的真面目已经暴露无疑。
可扮演成大官女儿的那位水族不敢相信,仍然对其抱有幻想,于是领头的那位水族便在“孝子母亲”被送走的当晚对这位“大孝子”施展了一个术法,让这位大孝子一枕黄粱,在当晚的梦中飞快渡过了自己的余生,并邀请其它几位同行的水族一块儿入梦,看看这位大孝子在梦里的“未来”究竟会如何施展。
只见在这位大孝子的梦里,他身患重病的母亲并没有好起来,而是在回到家乡后没多久就病故了。孝子在人前悲痛不已,指责是自己的现任妻子没照顾好母亲,这才导致母亲病故,于是他愤而写下休书,将现任妻子赶走后,辞去现有官职,回到家乡结庐而居。
在这之后,回到家的第二任妻子就像第一任妻子那样,很快便郁郁而终了,但孝子却因为其孝心孝行感动了“大官”,令“大官”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他,成为了他的第三任妻子,并在孝子守孝期结束后帮助他以更好的官职进入朝堂,甚至得到了皇帝的赏识。
又后来,得到皇帝赏识的孝子大展身手,不但其官职扶摇直上,很快成为了当朝宰相,甚至他的名声也是如日中天,一度令世人只知有宰相而不知有皇帝。
最后,孝子以宰相之身,与大官的女儿恩爱终老,名留青史的同时,还为人世间增添了一段佳话。
但这位孝子病死的母亲与其抑郁而终的两任前妻,却就此消失在了众人的口中。
在梦中看过“孝子”一生的水族与领头人,万万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考验竟会得来这样的结果,没想到被人间推崇备至的大孝子竟会是这样的人物,于是他们在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时,也觉得失望至极。
难道这就是人族吗?
难道连这种微笑考验都无法通过的人物,就是人族中最出类拔萃的人吗?!
这样的欺世盗名之徒,真真该杀!
而与此同时,也有另一些水族不赞同这个看法。
他们认为,人性本就是经不起考验的,若是一意孤行、给旁人出各种艰难的选择,那么最后得到的自然也会是最恶劣的结果,毕竟,哪怕是未开智的野兽也有断尾求生的本能,更何况是具备了智慧的人族?
考验之事,本就不该,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也只能说是理所当然、人之常情。
讲述到这里,龙神又是一顿。
他看向了谢非言,道:“若你是那领头人物,你又会如何看待?你认为这场考验是否应当存在?你认为这位孝子是否有错?而你——最后又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随着龙神的讲述,谢非言原本侧开的头也不知不觉中转了回来,目光也专注地落在了龙神身上。
如今,当谢非言听到龙神的问题后,他微微一笑,道:“这样的事,不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吗?那位领头人对这位‘大孝子’的处置,恐怕在一开始就定好了吧!”
“哦?怎么说?”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引起了龙神的兴趣。
谢非言笑道:“初听这个故事时,那位领头人似乎是在考验过孝子、明白孝子其实是欺世盗名之徒后,这才对孝子起了杀心,但事实上,这场考验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送孝子一场大机缘,而是为了让孝子自证清白而设下的考验。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猜。事实上,早在那位领头水族来到陆地、听到大孝子与其第一任妻子的事迹时,他就已经对孝子的行径心生怀疑,认为孝子是早就知晓了自己将会被推举孝廉的消息、为了给自己娶家世更好的第二任妻子铺路,这才将只是地主女儿的第一任妻子休弃。”
龙神平静无波的面容第一次有了些许动容。
他不由得追问道:“谢兄为何这样说?分明在考验之前,那位大孝子的好名声家喻户晓,谁都不曾怀疑过他,为何你却觉得那位孝子并非真正的孝子?为何你又认为领头的水族已经看破了那人的真面目?”
谢非言含笑看了龙神一眼,道:“这个两个问题很是简单,因为那个孝子有一个巨大的破绽,那就是他明明以孝心孝行孝顺出名,但在他母亲都为了第一任妻子求情时,他却还是坚决休弃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若这位大孝子当真有他表现得那样孝顺,他如何会忤逆自己的母亲?只从这一点上,这位大孝子的孝顺就难以立足,所以之后这位大孝子,才会遇到那场需要他自证清白的考验。”
龙神又问道:“但你如何能够确定领头人看穿了这个人的真面目?你如何确定这场考验是为了让这个大孝子自证清白?如果这一切都只是阴差阳错呢?”
谢非言摇头道:“那这一切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在如今的奇闻异事中,水族变化万千,男女皆可,为了在人间行走方便,水族变化时多以男性形象出现、并以兄弟相称,但这次针对大孝子的考验中,那位‘大官’却还有一个女儿,这是极少见的。再者,在这场考验中,这位大孝子放弃第二任妻子的信心,恐怕就是笃信‘大官之女’看上了他,于是他对休妻一事便再无后顾之忧,可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肯定?想来这一切不过都是水族的暗示罢了,而为何水族要做这样的暗示?我想水族领头人恐怕是想要复刻一遍当年大孝子第一次休妻前的境况,既然得出了以上猜测,那领头人的目的便也呼之欲出了。”
谢非言说得很是笃定。
龙神的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最后,当谢非言话音落下,龙神面上就不由得浮出了笑来。
“那谢兄认为,若你是那领头人,这件事你会以何等方式作为结束?”龙神再次追问。
谢非言道:“若是叫我来决定……我认为,这位‘大孝子’欺世盗名,薄情寡义,最后更是在梦中为了坑害第二任妻子而赔上自己母亲的性命,实在是宵小之辈,杀了也不可惜!然则,这人虽然小人行径,但终究没有在现实里犯下直接的恶行,所以以当时的律法而言,他的确是无罪的,最多只是叫人公布他的恶行,令他受到众人的道德谴责和主动抵制罢了。想来对于热衷名声的大孝子来说,这样的惩罚足以叫他生不如死了。”
“这样吗……”龙神莫名有些失望和失落。
谢非言笑看他一眼,话锋一转:“不过这样的行为,是在我为人族的前提下。我若为人族,在无必要时,自然要遵守人族的律法,但我若为水族,情况自然大不相同。”
龙神的心蓦然怦怦狂跳:“有何不同?”
谢非言言简意赅:“杀了他!”
若谢非言为人族,那么他自然要遵循人族的律法与正义,因为人间没有圣人,个体的正义与审判是无法替代族群的正义和审判的。
但若谢非言并非人族……或者说,若谢非言自诞生时便是秉行天道的神,那么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杀!
我既正义!
我既天道!
这一刻,龙神看着谢非言,竟忍不住绽出璀璨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