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意白愣愣看着手机通话结束的画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到了现在,哪怕燕意白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燕茂声变了。
燕家发生了某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足以改变燕茂声对他的态度!
但那件事是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意白攥紧了手机,心脏慌张狂跳的声音几乎震痛了他的耳膜。
而另一头。
挂断了电话的燕茂声很快回到屋子里,一扫面上的不耐和冷酷,谦虚地坐在客厅沙发的一角,安静听着自己父亲与季家宗老之一季宏放的对话。
经过过去一个月的费心筹谋,燕家父子终于搭上了季宏放这条线。
如今的五大家族,因为其传承久远的缘故,很多事都是遵循古礼古制的,比如说家族继承,比如说宗族宗法。
别看现在大面上似乎是进入了法治社会,但对于季家来说,宗法才是最大的。
若宗族族长说要剥夺某个人的继承权,那么哪怕那人父母遗嘱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他也没资格继承;而宗族族长说谁伤风败俗,不能留在季家,那么那族长虽然不能像古时那样把人浸猪笼沉塘,却也能把人驱逐出去家门,叫人净身出户,而如果那人的父母有异议,那么那对父母也得留下一切,一块儿离开季家,甚至承受日后可能来自季家的打压。
一言以蔽之,季家并不是一“家”,而是一“族”,而季家家主就是宗族族长,是季家的土皇帝。
曾经的燕家父子对此十分鄙夷,就像是文明自诩的现代人看到封建社会的老顽固一样,虽然季家家大业大,但他们心中也有一种微妙的高傲感。
但如今,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季家会成为自己的东西,而那个站在一言堂内的土皇帝将会是自己,燕家父子又飘飘然了起来。
有些人憎恨鄙视某些东西,并不是真的憎恶它,也不是真的觉得它不好,而是憎恶得到它的人不是自己。燕家父子正是如此。
不过燕家父子当然也不会直接冲到季家家主及族长季简清面前,呵斥对方抢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而是懂得曲线救国,去向与季简清很不对付的宗老季宏放求助。
是,季简清是季家的家主,也是宗族的族长,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当真是个季家人!
于是燕家父子小心筹谋,不敢叫季简清得到半点风声察觉出半点不对,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后,才终于以不经意的姿态接触到了宗老季宏放,而后就带着亲缘鉴定上门来了。
燕家父子搞不到季家祖辈的骨头去鉴定亲子关系,但却搞得到燕秋池的,所以燕家父子如今带给季宏放看的鉴定报告正是季简清和燕家姑奶奶燕秋池的亲缘鉴定,而在这一份鉴定上写得清清楚楚,季简清和燕家姑奶奶燕秋池是旁系血亲,也就是说极可能是兄妹关系!
于是,在拿起报告一翻后,原本对燕家父子冷淡以待的季宏放眼睛一亮,态度也变得热络了一些。
燕家父子乘热打铁,说了六十多年前那个抱错的故事,也说了燕家姑奶奶燕秋池闹事后又揠旗息鼓的诡异态度,最后,燕老爷子燕闻亭唏嘘道:“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再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落叶归根,好好过完最后的这一段日子,再多一些的,就是希望子辈能够过得稍稍好一些了……季老弟,我托大叫你一声老弟,我与你一见如故,觉得你为人刚正不阿,让我感到特别亲近,所以才会厚脸皮找上你的门、托你为我转圜此事。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等到我认祖归宗后,必定感念你的恩情,毕竟我一直都觉得,以季老弟你的能力,只做一个区区宗老,实在是太过屈才了!”
燕老爷子的这番话说得很有深意,叫季宏放的态度又亲切了几分。
不过保险起见,季宏放还要再次确定一遍。
“老哥,你应该不介意我再做一遍鉴定吧?”
“不介意,应该的,应该的。”
“那么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就委屈你再在燕家多停留一段时间了……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后,我季宏放一定为老哥你这么多年来的委屈讨个公道!”
客厅中,几人相视一笑,就像是亲密的一家人。
而在燕家里,越想越觉得不对的燕意白心中忐忑,本想要拨季雪宸的电话,让他来到燕家向燕茂声好好施压,叫燕茂声别忘了现在燕家的全部依仗都是他燕意白,可转念想想,燕意白又觉得这太过露骨,一个不小心就会在季雪宸面前破坏自己不争不抢淡雅如菊的人设。
所以最后,当燕茂声终于从季宏放处回来时,满心畅想着日后荣华富贵生活的他耳畔蓦然闯入一个不悦的声音。
“燕茂声,你跑哪儿浪去了?怎么把意白着孩子一个人留在家?你知道他有多害怕吗?!”
燕茂声意气风发的神色一僵,定睛一看,发现此刻坐在沙发上的一个是他的“好儿子”燕意白,一个是在燕老爷子曝出血脉不详后就明晃晃对他看不上眼的“好妻子”文月。
这一刻,燕意白低头坐在文月身后,看燕茂声的神态欲言又止,一副不知如何劝阻吵架的父母的乖孩子模样。
而文月则是对燕茂声冷眼以待,脸上轻蔑的神色几乎不加掩饰:“燕茂声,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听意白说你是不是刚刚还在电话里吼了他?你这是在干什么?别忘了,你燕家的那些问题,还是意白这孩子求着雪宸,让雪宸费心费力帮你转圜的,结果你就这样对意白?就这么等不及要过河拆桥了?还是你骨子里的劣根性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发作?”
“季雪宸”,“骨子里的劣根性”,还有明里暗里的“没了季雪宸扶持你燕茂声什么都不是”的暗示,让燕茂声心中鬼火狂冒。
他怒气上头,大声呵斥:“闭嘴!”
“闭什么嘴?!好啊,你燕茂声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文月有了燕意白撑腰,就等于有了季雪宸撑腰,这会儿面对燕茂声也半点不在怕的,疾言厉色地骂了回去,“你自己犯的错,别人连说一句都不行了?!你燕茂声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燕茂声额上青筋贲露,面对文月的咄咄逼人,本还打算避其锋芒的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怒喝出声:“是!我燕茂声现在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好歹还是个人,而你呢?你文月算什么?你好歹也是个长辈,是燕意白名义上的妈,结果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舔燕意白的脚,怎么,当狗的感觉就这么好吗?还是你以为你把燕意白舔舒服了,季雪宸就会给你施舍点好骨头?!”
文月脸色骤然青红,被这刻薄到极点的话气得几乎晕倒:“燕茂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燕意白这会儿也被刺得心惊肉跳,扶着摇摇欲坠的文月,谴责地看着燕茂声:“爸,我知道你可能在外头遇到了点不太好的事,心情不好,可你也不能无缘无故向妈发脾气啊!妈是无辜的,她只是疼爱我而已,爸你这样说她,妈得多伤心啊!”
燕茂声冷笑一声,阴郁地看了燕意白一眼,阴阳怪气道:“你这些年来,仗着有个季雪宸给你撑腰,是不把我这个当爸的放在心上了……没关系,我不介意,毕竟你们能蹦跶的日子,也不长了。”
燕意白心中预感越发不妙:“爸,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燕茂声冷笑连连,径自上楼:“抓紧最后的这段时间,好好享受吧!季雪宸?季家继承人?呵!”
燕意白被燕茂声笑得越发心惊胆战。
在安抚好文月后,燕意白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悄悄给季雪宸发了消息。
“雪宸,你在吗?睡了吗?”
“抱歉我不该这种时间打扰你的,可是我爸刚刚回来,跟妈吵得厉害,我听得心里实在难过极了,怎么都睡不着,所以忍不住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