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撇嘴说:“反正见天忙,住哪不都一样吗。”正是因为忙,才更希望每次在沪市的时候,都能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禾儿都不好意思说,心想她爸这马蜂窝可不好捅,忽然看一眼周杨。周杨是站在边上,厚脸皮等着有人留他吃晚饭,一下子只想到四个字,不寒而栗。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大家都说高明是方家的半个儿子,也时常看方叔叔领着他跑步去澡堂。这样的情谊,到今天都得时不时被挑挑拣拣,更何况他这样从来被“看不上”的。他一下子读懂方青禾笑容中的含义,心想难怪她只是阴阳怪气,并没有打算对自己怎么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但哪怕是刀山火海,周杨都觉得自己得试一试,趁着没人注意问苗苗说:“水乡的荷花开了,你想去看吗?”苗苗年年都画花,本来该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但这会犹豫道:“我得问问我姐。”她姐三令五申,出门得说一声。对她来说,十八年里头,父母加起来,地位也才胜过姐姐一点,每句话她都会照做。周杨只能叹口气,说:“我去问吧。”他这两万五千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第57章 同谋第四更当晚, 周杨是如愿以偿留在方家吃饭。旧的八仙桌,被换成新的圆桌子,桌面是木头做的, 黑色之间带点棕, 看起来大气得很。赵秀云就做了两道菜, 其余的都是从和平饭店点过来的, 人家那儿有送餐服务, 只要打电话过去就行。不过点的人也很少, 也就离得近还好些, 不然送到手头上, 压根不能吃。加上高明来的时候还带了只烤鸭,满满当当加起来也是一桌好菜。勉强算是个开火仪式。老家规矩多,赵秀云记得的都尽量遵守,在她心里, 不管怎么样,夫妻俩的根在那, 不属于糟粕的部分, 都应该继承下来, 至于孩子, 她是管不了太多。像禾儿,嘴上说是妈妈有时候爱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真有事也要讲一句,该去安静寺拜一拜。求的是心安,人力所不能扭转的时候, 总是寄希望于命运。譬如此刻,禾儿就想去拜拜月老,看看他老人家究竟把妹妹的红线系在哪。平心而论, 她并不是觉得周杨有哪里很不好,纯粹是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性保护,很害怕她妹妹在感情里受伤害,毕竟坏人总是很多。古往今来,女孩子就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更何况是苗苗这样单纯的性格。又或者,将来没缘分走到最后,也是另一种伤害。她希望苗苗处一个不会让她伤心的对象,但又不知道谁是那个人。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不好说,禾儿终于能体会她爸在看到高明时的心情,是那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叫人碰一下,都怕会碎。哪像她妈,好像什么都不担心。禾儿对妈妈皱鼻子,表示不满。赵秀云不是不担心,而是除开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确实很少给孩子提意见。选得好,选得不好,一辈子都得自己过才行。实话说,她能理解老大对小女儿的关心,但还是要提点说:“妹妹有自己的想法。”有喜欢的人是好事,毕竟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运气最好是两情相悦,但未必是能走到最后的两个人。不然世上怎么有个词叫阴差阳错。她固然希望孩子们能事事顺利,可也知道不可能,只得顺其自然。禾儿看来看去,都觉得妹妹一团孩子气,说:“我怕她没想清楚。”正是吃着饭的时候,母女两个突然说悄悄话。方海觉得莫名其妙,虾剥好推过去,没说话,反而是转头问高明说:“最近很忙?”高明还以为是想说自己今天没去接机,解释说:“早上有个重要的客户来。”其实接不接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方海觉得自己还是讲道理的人,挑刺也不能胡来,说:“是问你有没有空接单子?“把他当什么人了,一张嘴就要“问罪”吗?高明讪讪笑,说:“肯定有的,公司忙得过来。”方海前阵子看他脚不沾地,奇怪道:“你确定吗?”别是在他面前逞能才好。高明当然是确定的,说:“刚入职一批新人,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练练也能上手。”赵秀云都差点忘记问,听见这句打断道:“是上次讲座的结果?”那可真是值得好好说一说,禾儿兴奋起来道:“《震旦小报》以讲座为开端,发了一篇关于‘自主择业’的报道,还采访了我们,用词犀利,直指分配制度的不平之处,反响很大,之后会登在《民报》上。”《民报》可是中央直属,各机关都要订阅,夸张一点,全国读报纸的人,三分之二都订阅,可见之后会有多大传播力。历来笔杆子才是搅动风云一只手,应届生里不乏受触动的人,总会有愿意出来试试的。高明的公司设立在联合大楼,做的又是现在最热门的进出口,招到的新职工是最多的。像禾儿,基本就没招到什么人。正经师范读出来的,都会分配到各校去,平常再出来做个兼职,一个人挣两份钱,岂不美哉。要换个气量狭小些的,说不准觉得是为他人做嫁衣,但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分你我,更何况这也是一件好事。解决高明这段时间人手不够的问题,等都练出来,他就可以不用全国各地自己跑。他想起来就高兴,说:“我们也算是个典型,就看《民报》会不会跟进了。”要是关注的人多,十有八九是要专门做个主题的,少年人,总是渴望风光,要是能上一次报纸,那也是件大好事。都是同龄人,周杨再次感叹差距,心想自己承包几辆车,每个月挣万八千块钱,在外头是够看,可是跟认识的几个人比起来,是没一个比得过。难怪方青禾看他差点意思,有自己对象比着,条件上总是差一筹。哦,他还是个中专毕业,虽然最近正在努力进修学历。但以后人家把他跟高明一放,总看得出差别来吧。周杨心里已经下一百八十个决心,觉得自己也不能再松懈下去。正想得入迷,就听到方叔叔喊他说:“走什么神?”周杨也不知道,不过反应过来说:“在想点事情。”至于想什么嘛,还是不要提,说不好会叫人轰出去。方海也没细问,说:“你上次不是打听想买两辆旧车吗?我有个老战友,单位有报废车。”报废车不是完全不能用的意思,全看个人用途。周杨修车是好手,他从小对机械的东西有天赋,一学就会,说:“基本都是能修的。”现在修车是门大技术,一般人也学不大会,能换个轮胎都算不错。基本上会开车的老师傅,都是全能,什么都得自己来,不然坏在荒郊野岭,运气差点再遇上俩路抢,那就全完蛋。像方海,他修修自行车可以,四个轮子的话也是不大会,毕竟到今年,全国上下都才多少辆,连练手的都难找。他有一阵还琢磨过找周杨学学,毕竟技多不压身,只是觉得是长辈,人家这又是吃饭的家伙,张不开嘴。这会是赶上话头,说:“到时候我带你去,也顺便看看是怎么修的。”基本的原理他还是知道,就是得多学多看。周杨忙不迭点头,察觉出他对这些感兴趣,故意多说几句,不管眼下形势如何,多讨好总是没错的。高明看这情形觉得不大对,危机感陡然重起来,表情跟媳妇跟人跑了差不多。禾儿扑哧笑出声,又看一眼她爸,嘴角抽抽,心想你就没考虑过人家对你这么殷勤,有什么目的吗?方海是真没想过,他脑袋里从来没把苗苗和有心上人这件事拉过线,更别提这个人会是周杨这点。叫赵秀云看着他蒙在鼓里的样子,都觉得有些可怜。本来也是她自己的猜测,孩子不说,她就全当不知道,论保密着实是一把好手,二来是小的和大的性格不一样,分明是还举棋不定的样子,怕大人一说,反而叫人家多思多想,成件坏事。养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就是这样,大的那套在小的身上全不管用。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就是孩子爸爸看谁都像土匪,是来强抢他姑娘做压寨夫人的。赵秀云当晚还是具以事告,方海果然是脸色大变,说:“狼子野心啊。”又说:“我不同意。”要不是不想打扰小女儿的睡眠,他能过去把人摇起来,叫她再晚一点。赵秀云就知道是这样,好笑道:“也还不到要你同意的时候。”等那时候,还能来得及吗?方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腿拍得啪啪响,说:“我就说他不对劲,拿我跟亲爹似的。”原来他还能察觉出来,倒叫赵秀云刮目相看。说来也怪,他干侦查是一把好手,于这些事上却不算敏锐,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给他捂住眼还是盖住耳,才来到世界上的。大概是媳妇眼里的质疑太明显,方海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他是想走我的关系。”他这个级别,又才不到五十的年纪,可见还很有上升空间,加上战友遍地,在沪市这一亩三分地,能办成的事情还是挺多的。赵秀云都有些哭笑不得,说:“他亲爹在南京,只比你低一级,还有叔叔和舅舅,你以为人家就没关系吗?”要是真想走这些,何必跑到沪市来,虽然离得近,可县官不如现管。方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继而又愤怒起来,说:“我现在算是知道,他意不在沛公。”是在他的宝贝小女儿身上,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