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推他一下说:“快走吧你。”又跟小女儿说:“苗苗自己回家,妈妈有点事啊。”苗苗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一个人推着一家子的行李走,她力气本来挺大的,就是一个人顾四个行李箱有些手忙脚乱,见斜旁插进来一只手,还以为是什么贼,正要一肘子打过去。周杨说:“是我。”苗苗手收回来,发现自己都走到出租车站,那会看见他也不稀奇,问道:“我妈他们走我前面,你看到了吗?”周杨点点头,帮她拿东西,说:“早上就是我载高明来的。”他小时候在家属院住过几年,后来随父母调到南京居住,中专毕业后在本来在公交公司上班修车,前年因为不想去当兵,和家里人吵一架后跑到沪市,参加出租车公司的考试。现在能开出租车的可都是精挑细选,出名的工资高,要求高,会外语、会开车修车、长得好是基础。周杨当时没少让苗苗做口语陪练,对着她一向照顾,把行李都放进后备箱说:“你妈让我送你回去。”苗苗不悦地撅嘴说:“哼,老把我当小孩。”周杨看着她这张脸想,恰恰相反,是因为大姑娘长得太招人眼啦。不过一句话不说,拉开车门道:“贵宾请上车。”另一边,禾儿他们也在出租车上。这年头打车贵,还有一点是车上有外人,说什么话都不方便,几个人各自发呆看窗外。高明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身侧的人,感觉得到她掌心的温度,说:“四川好玩吗?”禾儿点点头应,可惜道:“还有好几个地方没去。”陈辉明本来觉得挺火烧眉毛的,毕竟他是辞掉学校的工作出来跟着干,可受他们态度影响,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到培训班,对着封条叹口气。虽然没开门,家长可不少,看到禾儿都围上来说:“今天你们老板来了,该有个说法吧!“说法肯定是有的,禾儿敞开高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说:“钱在这,会按照剩余课时费退的。”倒有几个人胡搅蛮缠,非要退全部的费用。她也不是泥捏的,说:“咱这又不是武侠剧,还能让你们家孩子自废武功,学进去的东西就是学进去了,还有全退的道理吗?”又说:“我只有剩余课时费的钱,你多别人就少,看看其他家长答应不答应吧。”那必然是不答应的,很快又为谁排先谁排后争起来,生怕谁落后谁领不到。禾儿看这架势一点不意外,说:“慧云,工资你也算一下。”她坦坦荡荡道:“培训班不会倒闭的,之后还会营业。按理是下个月月初发这个月工资,但要是有谁想先领工资走人的,立马结清。”她目光逡巡,几个职工都有些犹豫,实在是禾苗教育的福利太好,要是在外头可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又怕错过今天没明天。禾儿反正不怕,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姑父,和高明去公安局,路上想起来说:“那张考卷是杜鹃出的。”杜鹃是两个人的同班同学。按理首都大学的毕业生,到哪都有人抢着要,本届同学里优秀的都被部委几个大单位要走,少数也是回到原籍市里头发光发热。只有杜鹃是个例外,她回到老家县城,想为家乡做出一番事业来。那儿是贫困中的贫困,工资好几个月都开不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禾儿跟她是大学舍友,知道她念书的时候给人做过数学家教,辅导过两个还不错的学生,提议让她提供卷子给培训班,多少挣点钱。这事本来是没必要的,纯粹是同学之间的相互帮助,没想到会这样。禾儿叹口气说:“说不准这回还要连累她。”高明温声道:“我们会解决好的。“说的是“我们”。禾儿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向来对一切有自信,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空穴来风而已,辫子一甩说:“那当然。”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到哪儿都是一样。禾儿到公安局的时候正好和爸爸撞见,fù_nǚ 俩对视一眼点点头。方海是按例来接受询问,毕竟有人告就得有人管,什么级别都一样。不过这事本来和他就没什么关系,早就查清楚,毕竟涉及到部队有没有人泄密的问题,连夜结果就出来。他的事不大,孩子的事更是。禾儿坐在问讯室里,一五一十说:“题目相似是正常的,你们查封了所有资料,可以数一数,开班以来,光各科试卷我们就收集有一千多份,题目加起来最少一万道,高考才几道题,能出的题目就那么点,要考察的知识点就这么多,只要经验老道点的教师,都能押中的,不信你可以去翻翻各重点学校的复习卷,要是整理出来一一对照,我也可以说他们有高考题目。”考试本来就是背书、做题,恢复高考以来的卷子摆在一起就知道,其中相似之处本来就很多,只要用心琢磨肯定是有迹可循的,只是这次的题目实在是太相像,只有数字上的变化,这才引起关注,其实只是要考察的知识点相同而已。但这场风波委实来得太蹊跷,禾儿皱着眉说:“我还想知道,是谁举报的?”这事,公安当然也查过,毕竟要是有私怨拿他们当刀子使也不行,但翻来覆去都没有什么结果,说:“你们没有过节。”只一句,不肯多说,也得保护人家的隐私。禾儿想过许多人,独独没想过这种可能,不确定道:“没有吗?”公安摇头,不过说:“现在几乎能排除你们盗取高考题目的嫌疑了。”毕竟证据这么多。不过说:“你那个同学的事还有待调查。”毕竟是杜鹃出的题目,但禾儿打包票说:“她一来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二来绝不是这样的人。”这种话,谁都可以说的,公安只信调查,说:“结果出来以后,会通知你的。“禾儿没做过的事情,才不会害怕什么结果,只是有些生气道:“到时候查出来是冤枉的,我花那么多钱打下的口碑,也是都毁了,谁赔给我?”她是冤枉,公安局也是按政策办事,看在她爸是局里顾问的份上,说:“我们会出个公告帮你澄清。”澄清一百次,人家也记得禾苗教育是惹过官非被查封过的,家长们最在乎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还不能恢复营业,毕竟“高考舞弊”可是大案子。禾儿一股气没地方发,到培训班的时候更是长叹气。赵秀云已经打听过回来,说:“没有人针对你。”做生意嘛,最怕人眼红,她起先以为是有看不过,结果居然不是,也有些惊讶。禾儿对妈妈的话不意外,摇摇头说:“应该就真的是个‘正义之士‘,以为自己揭露一桩大的违纪行为。”结果只连累她这株刚长出的禾苗,几乎要夭折。还有杜鹃,因为是调查阶段,她也不能联系,心里别提多愧疚。不过杜鹃本人倒不觉得怎么样,接受询问的时候坦然说:“我们县没有高考考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连唯一接触到考卷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盗取了。此案正式画下句点,公安局事后也帮禾苗教育澄清过,可惜收效甚微。自古是泼脏水容易,说清楚难。而且之前培训班的不少老师都趁机离职,在家搞起小课堂,反正都是一样教,收费还比培训班便宜,家长们何乐而不为。因此,禾苗教育复课后,一下子陷入学生少、老师少的僵局,眼看前一年的所有努力都要白费,禾儿难得有些急躁起来,心情不甚佳,不过在家都收敛起来。只有送妹妹入学的时候才算高兴起来。苗苗以前的理想就是读哲学,觉得其中的一切都很神秘。恢复高考以来,因为过去种种,大家发现思想才是最重要的事,哲学系的录取分数一向都很高,尤其震旦哲学系更是首屈一指。禾儿送妹妹上大学,硬是送出“送女儿出嫁”的感觉,很是感慨万千。惹得亲妈很是无语道:“苗苗走读,早晚还是在家的。”各校住宿紧张,鼓励本地学生走读,状况比刚恢复高考那几年好些,当时有的学校还会根据是否愿意走读而录取考生。禾儿觉得妈妈不解风情,说:“这是一种感触。”理直气壮得不行。赵秀云也是看孩子萎靡好几天,不跟她计较,反而摸摸她的头说:“你也是大孩子了。”不像以前,有点什么事都向父母伸出双手。禾儿怅然道:“还是给您和我爸添麻烦了。”到年纪的人,总想着自己也能顶天立地,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赵秀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海已经说:“没事,你爸个高着,顶得住。”手还夸张往上头伸两下。禾儿扑哧笑出声,说:“我很快会卷土重来的。”这词听着怪怪的,赵秀云早年是系统里有名的笔杆子,写得一手好文章,摇摇头说:“出门少说自己是首都大学毕业的。”没得给学校“蒙羞”。禾儿自打办禾苗教育以来,恨不得把毕业学校刻脑门上,没办法呀,她就是培训班的一块大招牌,这会说:“今天我以学校为荣,明天学校以我为荣。”志向可见大得很。赵秀云看她又振作起来的样子,说:“那是,你还得给爹妈挣大房子和小轿车呢。”这话是鼓励,其实家里压根没想靠孩子什么,反而是早早给女儿们一人买套房。苗苗办完手续过来,正听到这句,端端正正举起自己的手说:“还有我。”她恐怕是全家最惦记着要买小轿车的人,觉得当年买摩托姐姐出了大钱,自己也得好好发光发热一番。赵秀云看着两个孩子,笑着说:“行啊,一个管爹,一个管妈。”方海故意笑话她说:“学个摩托都半天,开车你能行吗?”赵秀云想起自己学摩托车“呜哇呜哇”的样子,毕竟是快四十的人,颇为不好意思,在男人手臂上拧一下说:“就你长嘴。”又说:“只要给我买,我就学。”禾儿和妹妹捂嘴偷笑。她觉得这样很好,对未来的一切又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