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来见第一面,我就知道了。”
齐恪成面对气势逼人的嘉荣长公主,依旧淡然自处,便是面对楚皇,他也是这般,“但凡是虞氏血脉的孩子,出生一个月之内,胸口都会有一块明显或者不明显的龙鳞印记。”
可是齐凰儿身上没有,没有属于他虞氏血脉一定会有的印记。
只是他一直以为嘉荣长公主是不知情的,她也是受害者之一,而且他们已经成婚,即便再一开始也是约定好的契约婚姻,他没有说破。
他不爱嘉荣长公主,自然对她的孩子也喜欢不起来,何况他还对另一个女人无法忘怀,对另外一个孩子深深愧疚,他怎么能去宠嘉荣长公主的孩子。
这种有意无意的疏离,他和齐凰儿的关系一直很淡,齐凰儿比起他,也更喜欢她当皇帝的舅舅,等他有感觉,她就已经被宠坏了,这种疏离冷淡的关系,他也管教不好齐凰儿了。
这个时候,俞乔来了,真正属于他的孩子来了,他面上冷淡自若,可这都是长年习惯的伪装罢了,他的注意力自然全在她的身上,以及那些还未能和他完全斩断联系的事情上。
而他的一生从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俞乔不喜欢他,他恨她,因为他让俞绣和老俞公伤心了。可她也点醒了他,很多他以为注定无解的事情,其实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解开,他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他应该去寻一个究竟,但在这之前,他得和嘉荣长公主,和楚京里的一切有个了断。
这一次离开,无论疑惑有没有得到解决,他都不会回楚京来了,他需要了断,却也不能耽搁了嘉荣长公主。
嘉荣长公主跌坐回位置,眼神迷茫极了,她真不知道齐恪成在那么久之前就发现了,她觉得难堪,万分难堪,每次她在齐恪成面前腔调,齐凰儿是他们孩子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想她什么?
怜悯?愤怒?嘉荣长公主不敢想,她拉着齐恪成给自己造了一个梦,一个她以为是幸福的梦,可是梦醒,她却连梦都不敢多回忆了。
老太后早就告诉她,欺骗得来的,强求得来的,总会有失去的一天,现在她就遭到报应了。
“我要时间,你给我时间,我要想一想,想一想……”
实在是嘉荣长公主的神情有些可怜,齐恪成虽然心中觉得并无必要,可还是点了点头,“好,三日后,我再去寻你。”
他决心已定,他们三日后再谈,结果也是一样的。
看齐恪成点了头,嘉荣长公主才又起身,而后从书房里走出,头也不回地离去。
齐凰儿自然是一头雾水的,嘉荣长公主的失态,和齐恪成的出现,让她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可接下里,无论是嘉荣长公主还是齐恪成都对她避而不见,不是不肯见她,而是不愿意见她。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嘉荣长公主几乎是在她的房间里枯坐了三日,可她身体底子不错,即便这般,也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倦怠罢了,并无什么病容。
她依那晚之言,去找了齐恪成,说了些原本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来的话。
她到底是有她的骄傲,如齐恪成所说,她也不想他们最后弄得太过难看。
齐恪成否认了,可是他怎么能明白一个女人心思的复杂,她对明月情感复杂,恨多于爱,她对他是真的爱慕,那一年她随楚皇到后齐见到柳树下弹琴的齐恪成,她就被深深地惊艳到了。
她想,她一定要嫁给这样好看的男子,她要等他长大。
后来后齐发生巨变,她在楚京等啊等,然而楚皇就只带回来了张梓熙,没有带回她的虞希君,也就是现在齐恪成,她想张梓熙都活着,没道理齐恪成会活不下来。
她不肯出嫁,挑挑选选,一直到七年后,一直到她成为楚京里年岁最大还没挑到驸马的长公主,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她去求楚皇,去求老太后,可他们怎么能勉强齐恪成。
最后还是……明月蛊惑了她,他告诉她,只有生米煮成熟饭,才能让齐恪成娶她。
一切都设计得好好的,那真正施行计划的时候,谢昀好死不死地出现在明月帮他计划好要设计齐恪成的地方,他出现过的地方,哪里还能得好,她慌忙将人撤走。
可紧接着,谢昀就被天降火石惊马昏迷,那一夜狩猎山林之外的行宫乱糟糟的,她去看谢昀回来路上,就突然被发疯的明月抱到了房里……被明月玷污了,她又怎么能继续和齐恪成在一起。
她不甘心,她刺了明月一刀仓皇逃走,再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按照原本的计划,又设计了齐恪成,齐恪成也果然如明月所说,负起了责,娶了她,但他也将他早已成婚心有所属的事情说了,他愿意负责,但却没有办法成为真正的夫妻。
她心中有愧,哪里还敢强求齐恪成这点儿,她爽快答应了,再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抱着一种去极其复杂的心情,她选择将孩子生下来,就当做她和齐恪成的孩子。
所以她对谢昀的看不顺眼,早有由来,先是因为谢昀的母后是那被齐恪成信赖,被明月爱慕的张梓熙,后又因他的突然出现,临时改变计划,才接连出了那些变故,否则齐凰儿一定会是她和齐恪成的孩子的。
但她心中也明白,她对谢昀是迁怒,是没有多少道理的迁怒,尤其他还娶了齐恪成真正的孩子俞乔。
齐恪成始终都没打算嘉荣长公主的话,一直到她无话可说,沉默下来,他才又开了口,“阿昀出事和明月有关?”
谢昀坠马,虽有天灾,却不表示没有人祸,实在是明月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巧合了。
嘉荣长公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明月,他夺走了她保存多年最珍贵的东西,将她害到如今这种境地,却从那一夜之后,再也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恨他,嘉荣长公主此时依旧确定这一点。
齐恪成起身走到书桌前,执笔开始写他和嘉荣长公主的和离书,按理说他和嘉荣长公主是不能和离的,可他们从最开始就有过协议,楚皇和老太后认可的协议,这份和离是在律法之外的例外。
一式两份,齐恪成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嘉荣长公主走过来,也拿起笔写下,又从腰间的锦囊里取她的长公主印盖上。
“谢谢,”齐恪成将和离书收好,认真地对嘉荣长公主道。这声谢他应该说,不管是因为什么。
“谢我放过你吗,”嘉荣长公主脸上的神色近乎在哭,她背过身去,“你要去哪儿?”
齐恪成想了想道,“晋国。”
嘉荣长公主又转过身来,看了齐恪成一眼,没再多说,她从这个书房离开。
第二日清晨,一主一仆一辆马车,离开了楚京,再两天嘉荣长公主和齐恪成和离的消息,就从宗人府传出来了,嘉荣长公主进了一趟宫,见了楚皇和老太后,她回到长公主府,就又开始以前那般深居浅出的日子。
如此,嘉荣长公主自然也没再管齐凰儿,却将她看得更严了,就是到园子里随意逛逛,都不许丫鬟嬷嬷远离三步。
她允许她不那么早嫁出去,却也不会给她任何离开楚京去寻司马流豫的机会。
她可以对齐恪成托盘而出,不再保留,却还无法对齐凰儿如此,但她有感觉,那一天不会太远,如果她继续不消停,继续逼她的话。
晋国皇城皇宫,俞乔原本答应陪两日,可最后还是又多陪了两日,才回书室里去。
谢昀似乎认准了他的脸对她有一种莫名的蛊惑力,色\诱的段数不断提高,不小心过了头,两个人差点儿就没把控住。
天已经亮了,昨儿谢昀已经答应俞乔今儿可以继续看书了,可这会儿还是缠着她懒床。
他将俞乔的寝衣缓缓拉起,寝殿暖融融的,倒不怕将俞乔弄感冒了。
谢昀研究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变化。”
冬天本来穿得就多,就是有变化也不大看得出来,此时被拉开了看,也是一样。
怀孕的妇人身体本来就敏感,何况谢昀这般又看又摸得,她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又将衣服拉好,谢昀笑嘻嘻地钻到被窝里,顺理成章地抱住俞乔,“我们再陪宝宝睡会儿?”
明明就是他自己想睡懒觉,不肯起,还赖到孩子身上去了。
俞乔又陪着谢昀躺了会儿,可也觉得不能这般下去,否则这一日又只陪谢昀去了。
“我起来了,你处理好事情,到书室找我?”俞乔说着蹭了蹭谢昀的鼻子,然后就用她极大的毅力,从谢昀的怀里脱离出来了。
俞乔来到书室许久,两颊被谢昀闹出来的红晕,才将将消了下去。
“宝宝以后可不能学你爹爹。”
俞乔摸着腹部低语了一句,说完她又失笑,她倒是真的被谢昀带得越来越歪了,孩子还不满四个月大,怎么可能听得到她说话。
她又翻了好一会儿书,门边敲响,却是宵元从外面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林四酒。
“坐吧,”俞乔说着,将手边的书收起放到一边儿。
宵元更近一步,将林四酒带来的东西,推到俞乔面前。
俞乔点点头,手已经开始翻了,“那边有茶水和点心,你们不用客气。”
“是,”宵元和林四酒一同应是。
俞乔继续翻,她翻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她就翻完了。
而这么久下来,宵元自然不会还觉得俞乔只是随意翻翻,他们的主君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还能辨析到极其细节的地方,这等天资,寻常人怎么会有。
可天资哪里能够,俞乔能这般是她长久日积月累训练出来的结果。
俞乔翻完了那些宗案,又打开了宵金他带来的盒子。
“这是老首领的遗物,”一块凹凸不平的金疙瘩。
俞乔轻“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然后开始摸这块金疙瘩,仔仔细细,没有错漏任何一点儿地方,一直摸了三遍,她才停住手。
随后她铺开一张新纸,染了磨的水,开始点染,速度不快不慢,可她的眼中始终都没有睁开。
直到整张纸都被画满了,她才睁开。
宵元和林四酒一直看着俞乔动作,神情也越来越严肃,包括宵元在内,他可一直以为那个金疙瘩就是老首领一直护胸用的,最后交给他保存,也只是因为那块金子的价值。
可俞乔明显有了其他发现,她看着那张染磨的纸,轻轻的笑了,“果然如此。”
宵元和林四酒都疑惑地看过来,俞乔倒也不吝啬为他们解惑。
“你们应该知道沈家商行曾经拍卖过一张藏宝图之事吧。”
宵元和林四酒点头,他们不仅知道这事儿,还知道最后得主事司马流豫,还知道出手卖出的真正主人是俞乔,甚至全天下人都知道,俞乔还送出了另外一份宝图给楚皇当寿礼的。
“这,这……”
俞乔确定地给他们点头,“这是四分之三的那块宝图。”
俞乔一个人就集齐了四分宝图其中的三分,这其中的运道难以想象。
“是慧安师傅告诉我的,”俞乔的声音低了些,她的信很短,可是她以前和说过很多似是而非的话,那些话只要再换个语境,换个身份,就还有其他意思。
宵金闻言却是认可地点头,慧安是老首领的女儿,能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一点儿都不需要奇怪。
俞乔看向林四酒,“我让你查的事情继续,不过需要更隐蔽些,就算不能查了,也绝不能有人任何惊动她们的地方。”
“是,”林四酒点点头,他和俞乔合作默契早已建立,此时再换个身份,却是更加信任了些。
准确地说,俞乔信任林四酒,还要多过整个龙宵卫。
林四酒和宵元离开不久,谢昀就过来了,他只去前殿溜达了一圈儿,听秦述等人汇报了会儿,就直接放话,让他们继续干活,他要去寻俞乔。
俞乔桌前摆着的东西,并未收齐,之前对宵元和林四酒解释的话,就也和谢昀再说了一遍。
“至于第四份宝图……”
“嗯?”谢昀偏了偏头,继续认真听俞乔说话。
“在阿昀身上,”俞乔还有些迟疑,但基本算是确定了。
“哪儿?”谢昀是真有些迷糊了,他对自己身上哪儿还不清楚啊,他怎么不知道他有宝图,他如果有,肯定一早就拿出来给俞乔了。
俞乔靠近谢昀,对他轻轻一笑,就将谢昀的布兜拎了过来,而后将石头蛋取了出来。
如果没有金疙瘩藏图在先,俞乔也很难想到了石头蛋的蛋壳会有文章。
与其说是在谢昀身上,还不如说是被张梓熙寻到,并将它送与了谢昀和她。而且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带走石头蛋,并且发现这个秘密。
石头蛋是圆的,难度却比方方正正的石头蛋要大些,大致半个时辰后,俞乔才在纸上临摹好了,四份宝图,竟然真的落到他们手中了。
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临摹到纸上或重或轻,像是迭起的山峦,就是一份已经破译好的宝图。1
“我们其实早就知道明空的目的了,”俞乔看着两份宝图,心中有些浮动,“破开宝图的秘密,就能知道他目的背后的原因,一切都会有答案的。”不仅仅是明空的目的,还有张梓熙所为的原因。
顺便还有齐恪成要的答案,她阿娘俞绣要的答案,司马流豫要的答案……也包括他们自己的。
谢昀伸手盖住俞乔的眼睛,他侧了侧身,轻轻地揽住了俞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