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离依旧如老僧入定,眉目清冷淡然。
赵瑛控制不住嘲讽道:“我猜猜,大概是去蜀川要经过江陵?你之前在江陵逗留那么久,其实是想见一见姓林的那丫头,是也不是?”
一阵秋风拂过,林梢惊动几只飞鸟,谢少离总算抬起了眼,淡淡道:“闭嘴。”
“哟呵,还生气了!”赵瑛一骨碌爬起来,抱臂冷哼道:“怎么,被人戳到痛处了?恼羞成怒了?”
谢少离侧耳听了听,警觉的站起身来:“小声些。”
赵瑛咯咯冷笑,“我偏不!怎么,想打架?”
谢少离一把将他按在粗粝的树干上,撞得赵瑛背脊生疼,赵瑛怒吼一声,刚撸起袖子要干架,却见谢少离压低嗓音道:“林中有动静。”
赵瑛冷静下来,果然听见林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调笑声,还夹杂着一个姑娘断断续续的呼救。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传说夔州多山匪,看来是真的。
谢少离和赵瑛俱是出身簪缨世家,自负身手了得,故而俩人出远门都未曾带护卫,乍一遇见山匪强抢民女,俩人都有些紧张,但又不能坐视不管,便接着灌木丛的掩盖,缓缓潜入树林之中。
这是一片枫树林,林中约莫有十来个扛着大刀、狼牙棒的糙汉子,一个个肠肥脑满,正仰首望着一棵粗壮的枫树,大声调笑着什么,yín 词秽语不堪入耳。
赵瑛顺着山匪的视线往上看去,只见堆积如火的枫树枝桠上,坐着一名清丽貌美的白衣少女。少女年纪不大,发如泼墨,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明媚笑意,一双秋水眼寒着颖颖水光,似是恐惧万分的望着树底下的山贼。
蓝天,红叶,树枝上的白衣少女,赵瑛觉得自己的心脏遭到一拳暴击,那少女像是林中的精魅,一下将他的魂儿都勾走了。
英雄救美,虽然俗套,但他喜欢。
赵瑛拔剑就要冲过去,被谢少离一把按住。赵瑛心中不悦,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要跟我抢功劳?”
谢少离抿了抿唇,冷静道:“那女子不对劲。”
赵瑛朝天翻了个白眼:什么不对劲!她都快被辣手摧花了,谢少离你能不能怜花惜玉有点同情心!怪不得林思念对你避之如蛇蝎,活该娶不到老婆!
“你看她,虽然口头在求救,可眼中却无一丝惧意。”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谢少离蹙眉:“这女子,根本就不怕这些山贼。”
赵瑛已经懒得听他废话了,一把掀开谢少离,拔剑就冲了出去。那些山贼那句“你叫啊,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经典台词还未说完,便见一个黑衣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枯叶冲了出来,一剑将他们几个兄弟砍翻在地。
山贼们愣了,树上的少女也愣了。
赵瑛大吼一声:“姑娘莫怕,我来救你!”
然后,他悲壮的被山贼围攻了。
赵瑛寡不敌众,朝一旁抱臂围观的谢少离道:“谢少离你还是不是人,来帮忙啊!”
谢少离一张冷淡脸,继续围观。
继这个娘们兮兮的名字后,‘交友不慎’这一项大概成了赵瑛短暂人生中的第二败笔。赵瑛悲愤怒吼:“大表哥——!!!”
大表哥没动,树上的少女倒是动了。
只见那姑娘以袖掩口,勾唇一笑,叹道:“本来想再多玩会儿,计划全被打乱了。”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真真是貌若春花!还未等赵瑛反应过来,她却足尖一点,于树梢一跃而下,翩然若世外谪仙降临,接着,她袖中寒光一闪,一把二尺有余的软剑从她腕中抖出,几个回身间,山贼一片惨叫应声而倒。
衣袍翩跹,当疾风卷起的枫叶重新落回地面的那一刻,少女的足尖也落在了地上。赵瑛愕然的看着满地打滚求饶的山贼,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帅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说好的英雄救美呢!
少女手腕一抖,软剑有如蛇般钻回她的袖子。她转过身,背对着瞠目结舌的赵瑛掏出一个小本本,翻开其中的某一页,用笔将上面的一行字划掉,口中自言自语道:“夔州沧浪山山贼,已除。下一个,黑风岭。”
说罢,她抬眼看了看天色,美目中流露出几分失望:“都这个时辰了。”
见她转身要走,赵瑛的魂魄终于归位,忙上前一步道:“女侠留步!”
少女的脚步一顿,回身看他,短暂的诧异过后,她抿唇一笑,挥挥手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谢我。”
赵瑛还想待说什么,少女又道:“若是以身相许,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赵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红着脸抱拳道:“在下金陵赵瑛,倾佩于姑娘的身手,有心结交,敢问姑娘芳名?”
听到他的名字,少女一怔,随即眨眨眼,墨色的大眼睛中满是明媚的笑意:“哦,赵瑛?你是永宁郡主的儿子?”
赵瑛点点头。
少女笑了,狡黠的眨眨眼:“我听说过你,久仰大名。”
她认识我!她居然认识我!赵瑛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恨不得抓住谢少离的肩膀,猛烈摇晃他那张守寡似的面瘫脸,吼道:听见了吗你个鳏夫!
“赵公子好。”少女盈盈一福,垂下眼掩盖住满眼狐狸般的促狭,柔声道:“小女子姓江,小字雨桐,取‘雨打梧桐’之意。”
江雨桐,人如其名,好美!
赵瑛还待问她家的地址,江雨桐便怎么也不肯说了,足尖一点,一抹白衣消失在如火般的枫林之中。
赵瑛呆呆的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失魂落魄的对谢少离说:“从没见过这般独特的姑娘,我的心跳的好快。”
谢少离淡淡的瞥他一眼,从十四岁至今,赵瑛已经不知心跳加速过多少回了,每见着一个稍有姿色的姑娘,他都会这么说,难为他能活到如今,没有心脏爆裂而死。
而与此同时,江雨桐哼着小曲儿转过广元热闹的街道,推开深巷中酒庄的朱红大门,一路穿过庭院,轻轻推开厢房的门扉,笑吟吟道:“爹,娘,我回来了。”
烛火温暖,满室馨香,陆浅葱正在案桌前布菜,见到女儿进门,不由温声笑道:“又去哪儿胡闹了,快些去洗手,你爹做了你最爱吃的西湖醉鱼。”
江雨桐笑得眉眼弯弯,哎了一声,便转入后厨。
江之鲤将最后一个菜盛入碗中,随口道:“明日我与阿浅要出门游玩一阵,酒庄就交给你和你弟弟打理了。”
“又要出门?!”内间转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清俊少年,不满道:“阿爹,不是上月你才和阿娘出过远门吗?”
江之鲤眼也不抬,淡淡道:“不然我和你娘生下你们做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出门的时候有人看家?”
江雨桐和江弟弟无言以对,只好垂头丧气的坐在饭桌前,为自己未来的生活默哀。
一家人其乐融融,你为我添饭,我为你夹菜,平淡而温馨。江雨桐眯着眼,忽然笑道:“阿娘,我前两天遇见了一个人。”
陆浅葱给江之鲤夹了菜,随口问道:“谁呀?”
“眉姨的儿子,赵瑛。”江雨桐意犹未尽的品味着醉鱼的香甜,眯着眼狐狸似的说:“他好傻,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