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然想起白崇说过他小时候家里很穷,于是沉默了片刻,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也很不好。您不是问过我和我大哥的关系吗?我们父母小时候离婚了,我跟着妈妈,他跟着爸爸,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两边一直没有联系。我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她很快找了个男朋友,那个男人对她不好,还经常打我。”
说到这里,白崇转过头来,很快地看了宋文然一眼。
宋文然继续说:“最艰难的时候,是我妈出去上晚班,他不给我饭吃,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饿得只能够哭。”
白崇握住方向盘的手动了动,他很想伸手摸一摸宋文然的头顶,可是他竭力忍住了。
宋文然深呼吸一口气,“都是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现在想来也不过就是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崇问他:“所以你对人总是考虑周到,小心翼翼?”
宋文然想了想,偏过头来问他:“我有吗?”
白崇笑笑,点头说:“有。你有点敏感,很在乎别人的感受,我想养成这种性格的原因可能是从小就没有安全感。”
宋文然说:“我真的不知道。”
白崇只是微笑着,他驾驶汽车在前面一个路口拐弯,从宽阔平整的公路开上了乡间小道。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小路上没有人也没什么车子,偶尔有两三个小孩在路边追逐,见到车子过来都远远避开了。
他们沿着小路又开了十来分钟,白崇把车停在一个农家小院的铁门前面,按了按喇叭。
院子里面立时传来大狗狂吠的声音,很快有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接着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宋文然看到开门的人是一个农妇,看起来至少五六十岁,头发都已经白了大半。
白崇按下车窗,喊了一声:“二姨。”接着将车子开进了小院里。
院子里有一栋三层高的楼房,楼房看起来还挺新的,院子里也打扫得很干净,在大门背后栓了一条黑色的大狗,正不停对着他们的车子大声叫嚷。
白崇停好了车子,拉开车门下车,轻轻拥抱了一下他的二姨,然而问道:“二姨父呢?”
二姨说:“他元旦这几天去县城他弟弟那里了,他弟弟娶儿媳妇,叫他过去喝喜酒顺便帮帮忙。”
白崇闻言道:“那我不是见不到他了?”
二姨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走之前他得赶回来,跟你喝杯酒哇!”
白崇笑了,“没问题。”
宋文然也已经从车上下来,看白崇与他二姨寒暄,之后白崇又给老太太介绍道:“这是我一个学生,文然。”
宋文然愣了一下,向老太太点头打招呼。
二姨说:“你们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开饭了啊。”说完便朝着小楼右侧的单间平房走去。
白崇走过来,经过了宋文然身边,朝着大门背后那条大狗方向去了,大黑狗脖子上拴着链子,看有人过来便努力想要往这边扑,整个身子都站了起来,几乎和人一样高。
宋文然下意识拉了一下白崇,“那狗危险吗?”
白崇笑着说:“不危险。”他手掌覆在宋文然手背上,轻轻将他的手推开。
宋文然收回手来,感觉有些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手指。
白崇走到了大黑狗身边,大狗扑在他身上,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力摇尾巴,显然是在示好。白崇揉揉它的脑袋,说:“乖,下午给你啃骨头加餐!”
任由大狗扑在他身上亲热了一番,白崇才退开来,对宋文然说:“走,先去吃饭。”
“白先生,”宋文然突然叫住他,犹豫一下说道,“为什么说我是您的学生。”
白崇神情自然,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一只手微微揽了一下宋文然的肩,将他往厨房方向带去,“没什么关系,称呼而已,你也不要叫我白先生,可以叫我老师。”
宋文然张了张嘴,觉得有些叫不出口。
白崇说:“你来这里就是客人,不需要太拘谨,玩得开心一点。”
厨房是一间大房子,四周是灶台,中间摆放着方桌和条凳,午饭就在厨房里面吃。
中午的这顿饭并不算丰盛,不过宋文然已经饿了挺久,吃什么都觉得香。
白崇自从回到老家,整个人好像都很放松,他与二姨闲聊着家里的情况,说话声音温和徐缓,脸上总是带着点笑容。
宋文然听他们聊天,知道这栋楼房是白崇后来回来在老房子的位置上新修的,平时他二姨和二姨父两个人住这里,二姨有一对子女,如今都在外省,一般过年才会回来。而白崇的父母,好像都已经去世很久了。
吃完饭,宋文然想要帮着收拾桌子,二姨连忙把他手里的空碗抢过来,说:“你们去玩,我来收拾就好了。”
白崇站在炖萝卜汤的大锅前面,用勺子在里面舀了一根棒子骨上来,他隔着纸巾把骨头拿出来,转过身对宋文然道:“走,出去转转。”
宋文然只好跟在白崇身后出去,见他走到院子里,把那根骨头丢到了大黑狗面前。
大黑狗疯狂地摇着尾巴扑到了骨头面前,伸出舌头舔上面的肉。
白崇站在院子里看大狗啃骨头,他一只手还捏着那张沾了油的纸巾。
宋文然见状,抽一张干净的纸巾出来塞到他手上,把他手上原本那张脏了的纸巾抽走,拿去垃圾桶扔了。
白崇低头看一眼白色的纸巾,随后又看一眼宋文然。
宋文然刚吃完午饭,觉得有些热,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下来一截,露出里面黑色的毛衣。
白崇转开视线,低下头缓缓擦手,其实他手也不脏,就是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擦,最后团成一团捏在手心里,朝着宋文然身边走去。
宋文然在专心看大黑狗啃骨头。
白崇突然一只手捏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把纸团塞进了他手心里。
宋文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团卫生纸。
白崇这时已经朝外面走去,“吃完饭该散散步。”
宋文然把卫生纸扔了连忙跟上去,他没有觉得生气,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心,因为他知道白崇在和他闹着玩,要知道白崇这种人并不常与人闹着玩,这已经是很难得的关系亲近的表现了。
乡村小路两边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地,零星分布着一些小楼房和小院子。
白崇走在前面,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步伐徐缓,他说:“这里跟我小时候比起来,变化还是不小。”
宋文然问他:“您在这里生活到多大年纪?”
白崇回忆了一下,“一直到初中毕业,高中考进了县城的重点,就去住校了。”他停下脚步,眺望远方,“那时候家里很穷,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帮我妈做事情,最多就是去捡柴还有割猪草喂猪。”
宋文然想了想,“那您每天做那么多事,还能考上重点高中?”
白崇回过头来,突然笑了。
宋文然以为自己问错了问题,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白崇却开口说道:“因为我聪明。”
说这句话的白崇,神色间竟然带了一点点自负,那一瞬间宋文然仿佛看到了十五六岁的白崇,刚刚考上重点中学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宋文然于是也笑了,他说:“是啊,不像我,那时候读书就很笨。”
白崇看着他,说:“你不笨,你很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