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朝礼部取士定在四月起, 每逢春雨打湿街柳,京城就热闹起来。
来自各郡各地的学子,汇聚于京城。
春试一共六天, 在礼部下辖的文书院进行。
按惯例, 皇帝不会到场,由内史、尚书、门下三部的重臣轮流主持春试。
庆德二十三年,正好轮到尚书令谢雍。
春试第一天就下了场暴雨。有迟到的学子被拦在门外,情急之下, 效仿风流雅事, 当场作了首春雨诗。
尚书令谢雍大人眼也没抬,直接让侍卫轰他出去。
第一天只有几人迟到,第二天第三天, 迟到的人逐渐变多,从几人变成十几人。
文书院内,檐下雨水如注, 场内寂静一片, 能听见远远传来的嘈杂声。谢雍在主位上,不动如山。
不止一个学子在场外哀呼,声如浪潮。有学子心神不定, 悄悄往上看。
尚书令悠然自得, 仿佛外头什么都没发生。
过一阵子,谢雍忽然睁开了眼。同时, 也有离门口近的学子诧异回看。
考场内不许随意走动, 侍卫也只能远远巡视。而此刻站在门口的人, 明显不属于此列。
谢雍慢吞吞起身,踱到来人面前,笑呵呵地见礼:“盛大人。”
身形较矮瘦的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谢大人。”
谢雍悠悠地道:“盛大人不在御前侍奉,怎么来了文书院?”
他领了监考官的职责。这几日,盛魏两人都该在朝露宫待着才对。
谢雍眼神一动,稍稍打量一番。
盛江流官服官印都没取,急急忙忙跑这来做什么。
盛江流呵呵一笑,笑得旁边学子浑身发毛,笔都抖了一下。
“东南三郡缺人,你也知道。陛下很是急切,盼着能出几个好苗子。老夫为陛下分忧,就来这了。谢大人忙,老夫随意看看。”
谢雍要是信了这话,二十年朝堂白混了。
但谢雍和蔼地笑笑:“盛大人请便。来人,给盛大人奉茶。”
但盛江流又怎会让他走开,“谢大人。”
谢雍稍稍侧头。
盛江流也笑得和蔼:“当心脚下。”
两位老臣言笑晏晏,暗里刀光剑影,听得旁边学子心惊肉跳。
随即考场上弥漫起奇怪的气氛。
主考官在上头微笑,半路杀来的盛大人坐在旁边,端着茶碗不停冷笑。
春试继续进行。
雨越下越大,毫不疲倦。
场内士族寒族都有。士族子弟有书童侍从,即便大雨如注,衣物依然干爽整洁。寒门子弟就不同了,有些走运的,衣物湿了边边角角,还能撑着答卷,不走运的人路上淋得透湿,坐在场内被冷风一吹,早冻得面无血色,哪顾得上答卷。
一个喷嚏响起,就像触动了机关,紧跟着响起了没有停歇的喷嚏和咳嗽。
谢雍吩咐侍卫:“去取干净衣物来,分发下去。”
侍卫很快取来衣物,盛江流冷眼旁观。
蓦地,他像是看见什么,霍然起身,叫道:“谢大人!”
谢雍也站了起来,平和的目光陡然凝聚,盯向某个考生。
场内一片死寂。
被两位重臣盯着的瘦小考生惊慌失措,他的衣摆已经湿透,被他左手一抓,染上一片墨迹。
左手没有握笔,哪来的墨?
瘦小考生忽然崩溃,痛哭流涕,往谢雍面前奔走两步,被侍卫拦下。
谢雍轻叹:“带他出去吧。”
痛哭求饶的考生被侍卫带走,很快侍卫回报,在他衣摆内侧搜到笔迹。要不是衣摆湿透,也不会沾到他手上,更不会被发现。
盛江流冷笑一声,看侍卫走远,才慢慢坐下。
他扫了一眼,双眼一瞪,险些又要跳起来。
他老眼昏花了吗?
为何还有十余人的左手上有墨迹?!
盛江流喉头一滚,下意识要离开,却被谢雍叫住:“盛大人留步。”
他震惊的表情被谢雍看得清楚,而他皱眉不情愿,更在谢雍意料之中。
盛家人生性多疑,身为家主的盛江流亦是如此。皇帝曾亲口说过,要不是盛江流太过敏感多疑,尚书令的位置,还不一定是谢雍来坐。
盛江流缓缓开口:“谢大人,你行使主考职权,老夫理应退避。”
谢雍和蔼地笑了。
他就喜欢盛家人这种多疑小心的反应。
“盛大人言重了。没在他入场前查出来,是谢某的疏漏。”谢雍做了个请的手势,“兹事体大,还请盛大人留步,与谢某一同清查才是。这样,谢某也对陛下有个交待。”
盛江流哪不知道谢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