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长说了,哪一组的工作完成得最快最好,晚饭的时候给加菜,此举大大调动了大伙的劳动积极性,转正加分太遥远,还是吃的最实在。
人多力量大,一个下午工作成绩斐然,大片的荒草被割下来,堆到一处,一把火烧干净了,凹凸不平的地方也被平整过了,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供电局的车队运过来的建筑材料,主要是大块大块的洋铁皮,用来搭简易工棚的,这玩意儿轻便、好搭,不用打地基,用完以后也好拆卸。
半天下来,许秋阳他们组的工作是完成得最快最好的,别人说那是因为他们那一片地方是最穷的,个个眼里都盯着那口吃的,豁出命去地干,能干不好嘛。
许秋阳他们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穷就穷呗,又不吃你家大米,反正大伙儿都穷,区别仅仅在于早上熬玉米粥的时候,是放一把还是两把玉米面的问题。
成绩最差的反而是最被人看好的第一组,第一组的人都是来自县上或者镇上的居民,先不说家里条件好不好,起码比其他农村来的好得多,平时吃得好,人也长得精神,穿得也体面,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都看不太起其他农村来的人。
但干起活来就抓瞎了,连锄头是怎么拿的都搞不清楚,经常干着干着,撅在后面的棍子就打起架来,加菜对他们没有什么吸引力,转正考评加分也没什么用,他们能进来这里,家里都是有一定能耐的,要不是知道将来稳稳妥妥能转正,谁愿意来吃这个苦头啊!
所以最难管理的,竟然是罗建刚带领的这个第一组。
其他的几个组,陆陆续续都干完了。
这些人早上来的时候,一个个收拾得体体面面,都在笑不修边幅的许秋阳寒碜,可这会儿大伙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能笑谁了,就连杨雪珍,也在烧草的时候被扬了一头一脸的灰,用手一抹,满脸的黑道道,小辫子松了一边,辫梢上的小手绢也成了灰色的了。
一收工,大伙儿嘻嘻哈哈地涌到河边,也顾不上河水冰凉,洗脸洗手洗脚,上上下下一通好洗,最后带着一身清凉的水汽排队去领今晚的晚饭。
路过第一组的工地的时候,许秋阳发现他们还没干完,有几个县城来的姑娘家还闹起了脾气,甩手不肯干了,作为组长的罗建刚一边要带头干活,一边还要安抚人心,自个儿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许秋阳的心里没来由地觉得解气,干起活来还是人人平等的嘛,凭你再出众的人,也有狼狈的一天。
工地的食堂还没建起来,工人们第一天上工,也没带吃饭的家伙,不方便分发一些汤汤水水的食物,因此晚饭吃的还是馒头,两个白面馒头搭一个玉米棒子,许秋阳他们组的奖励是每人多分一小袋榨菜。
手掌那么大的油纸包,包着十几根婴儿小手指头粗细的榨菜条,上面还撒着红红的辣椒粉,香香辣辣的可下饭了,就着一根能吃下一整个大馒头。
许秋阳只吃了两根就舍不得吃了,照原样包起来放好,留着后面几顿吃。
各组组长在吃饭的时候被召集到一起开会,有人还嘀咕了一句:“他们该不会是开小灶去了吧!”
杨雪珍不屑地白了那人一眼:“就算是开小灶那又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当组长去啊!”一开始就说了,这组长只是临时选出来的,能不能继续干下去,还是要看以后的表现,表现不好随时换人。
杨雪珍作为干部子女,最讨厌别人说这种话,人家付出比你多,得到更多的资源是应该的,有本事你自己也去当干部呀。
被怀疑去吃小灶的朱朝盛愁眉苦脸地回来了,小灶没吃着,倒被安排了一个令人为难的任务,在工人临时宿舍盖起来之前,每个组的人都可以先回家住,但每天晚上每组必须留下一个人值夜,看守材料。
这大冬天的,露宿荒郊野外,谁乐意啊!
要是只有一两天,他这个组长一咬牙也就守下来了,可这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粗略估算一下,这片临时住宿区能盖得起来,起码也要一个多月,只好组里这几个男人轮着来了。
朱朝盛说了这事,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表态呢,许秋阳就先站出来了:“多大事啊,不就守夜吗?我来!”她正愁住宿的事没法解决呢,这不,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朱朝盛立刻说:“不行,咱们组又不是没男人了,怎么能让女人来守夜。”
其他人也立刻表示,作为一个男人,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让一个女人来干这活。
许秋阳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呀,又不是不能睡觉了,我还省得来回走了呢,路挺远的。”
朱朝盛正色道:“你别以为就是睡个觉那么简单,这大冬天的,山风多厉害,吹上一夜能把耳朵都冻掉的,你一个姑娘家,身子骨能受得了?再说了,这荒山野岭,晚上说不定会有狼啊、蛇啊什么的,你不怕?”
许秋阳有点迟疑:“不、不怕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咱点个火堆,狼也不敢来啊!”
“反正不行,女的不能留,今天第一天,我是队长,我先留下,以后几个男的轮流来。”
“可是我不住在这就没地方去了呀!”许秋阳说,“反正你们都知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妈把我卖给王瘸子了,我是逃出来的,要真的回去了,肯定得被关起来再也出不来了,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容身之地吧!”
“这个……”朱朝盛这回为难了,“要不你这几天先去别人家住?”
“谁家?这年头谁家都缺屋子,哪来的地方收留我,去你家吗?你能保证王瘸子和我妈来抓我的时候一定护着我?”
朱朝盛不敢保证,他可以收留许秋阳,但如果人家真的找上门来,他也不敢拦着,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他要拦也不占道理。
许秋阳挥挥手:“行了,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回家去,要真的想帮我,明天就给我带条被子,我在这儿还指不定要住上多久呢!”
杨雪珍担心地拉着许秋阳:“你真的行吗?别逞强啊,咱们可以再想想别的法子的。”
“我没事的,你们都放心好了。”再难她也得撑住呀,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在这儿站稳脚跟,以后的日子就算是海阔天空了。
“那你千万别硬撑,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
许秋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回去找找,有没有一些不要的衣裳,明天带过来给我替换,铺盖什么的也要一套,以后等发了工钱,我再做新的还给你。”
“说什么还呀,你放心吧,需要用到的东西我明天都会给你带来的,你只管安心用着,我还不至于就差你那点东西了。”杨雪珍眼眶有点红红的,她这个姐妹投胎投上这么个家庭,也太惨了点。
邓淑美掏出她剩下的一个馒头,今晚口粮发得多,她确实是吃不完,倒不是故意省下来的。把馒头塞给许秋阳:“这个你拿着晚上吃,天冷,肚子饿得快!”
许秋阳笑道:“不怕你妈打你了?”
邓淑美也笑着说:“她不知道。”
“那行,谢谢你啊!”许秋阳接过馒头,笑容满面地目送自己组里的小伙伴们陆续离开,最后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堆铁皮板上,叹了口气,这漫漫长夜,要熬过去可真不容易啊!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罗建刚从许秋阳面前路过,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又奇怪地回过头来:“你怎么还不回家?”
“罗建刚你进来一下。”
“干嘛,又不见什么啦?”罗建刚没好气地问着,还是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罗素芬拿出两条围巾,一条大红色羊毛的,一条白色纱线带流苏的:“你帮我看看,我这件衣服,配哪条好看?”
“啧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一向嫌弃我眼光不好吗?”
“你眼光是不好。我觉得吧,这红色的显得热情,白色的显纯情,我就问你啊,在你们男的眼里,刚认识不久的姑娘,哪种感觉比较好?”
罗建刚狭促地笑了一下,张嘴就嚷:“爸,我姐跟男人去看电……”
话没喊完就被罗素芬从后面一手勒住脖子,一手捂住嘴巴:“你找死啊!”
罗建刚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你谋杀呀!”按着脖子咳嗽了几声,“想我不说也行,你帮我写检讨。”
罗素芬白他一眼:“切,爱说不说,你以为我怕呀!”自己选了一跳大红色的羊毛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照着镜子左左右右地调整着长度。
“我姐人长得好,怎么穿都好看,如火热情之中透着少女的清纯,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动心。”
罗素芬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企图?”
“真心话!”罗建刚随手拿起他桌面上一个贝壳外形的蛤蜊油,“你这不是有抹脸的东西嘛!”
罗素芬瞟了一眼:“那是抹手的,九分钱一盒的东西,我能往脸上抹吗?”说完顺手打开盖子,用无名指沾了一些,涂在手背上,两手互相摩擦了一会儿,拎起挂在门背后的黑色小牛皮坤包,“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