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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批评(2 / 2)

把灰尘大概抹过一遍,地板也擦干净了,屋子里渐渐地像是个家的样子来,许秋阳找出电炉,插上电,盘绕着的电阻丝渐渐变得通红,洗干净的铝锅坐上去,烧半锅开水,把红枣、香菇、枸杞扔进去。


菜是她特地带回来的,有鸡有鱼,有萝卜、生菜和金针菇,还有鱼圆。


过年当然要吃鱼圆啊,外婆家后院的鱼塘里养了好多鱼,过年前会捞起来,杀鱼去骨,鱼肉搅碎了加上面粉,用来炸鱼圆,外婆就像这样,把油锅坐在电炉上,蹲坐在小凳子上炸鱼圆,炸出来好大的一盆,让小秋阳用个盘子端着,挨家挨户送上门去。


别人家收了小秋阳送来的鱼圆,总会用家里做的吃食把盘子盛得满满当当的,让小秋阳带回去,炸出来满满的一盆鱼圆能送出去一大半,同时也能带回来大半盆各种各样好吃的,年便在这样香喷喷的气味中拉开了序幕。


哪怕是一个人的年也要好好过,许秋阳饱饱地吃了一顿火锅,把东西收拾好,还是用电炉烧了热水洗澡,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被褥充满了潮湿的霉味,用凳子把被子撑开架在电炉上,烤一烤霉味便会散去很多,变得干燥松软,暖烘烘的。


当年电炉是多么不可或缺的好东西啊,也只有他们这些住在水电站的人,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电炉,一点儿也不用担心电费。


躺在烘得暖暖的被窝里,许秋阳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似乎外婆就躺在边上,一边轻轻地隔着被子拍着他,一边哼着好听的催眠曲,然后她就会感觉自己飘飘荡荡的,飘到云朵上去了。


许秋阳是被冷醒的,她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手脚都是冰凉的,这旧被褥保暖性能就是差啊,许秋阳感叹着,睁开了眼睛。


不对,这分明不是她入睡时的房间。


触目所见是低矮昏暗的泥砖房,墙壁上连层白灰也没有,只有坑坑洼洼的泥砖,头顶上是黑乎乎的床架子,身上的被子薄薄的,里面的棉絮都结成了硬块,就这么着,这被子也只盖了自己半个身子,剩下的一大半,盖在了两个看起来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子身上,女孩的脸面向另一边看不清楚,只露出一把枯黄细弱的头发。


这是什么情况?


许秋阳看了看自己依旧蜷缩起来的手脚,还是原来的形状,不过瘦了黑了很多,也粗糙了很多,她是从小就干很多家务活的人,手掌本来就没有同龄人细嫩,可也不至于粗糙到这个程度,掌心布满了茧子,指头上满是细小的伤痕,要不是手指修长结实,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个年轻姑娘的手。


年轻姑娘?她现在还是一个年轻姑娘吗?


许秋阳“腾”地坐了起来,往四下看了看,房间实在简陋的很,除了她们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之外,只有一张黑乎乎的桌子和一个半人高的柜子,没有镜子,照不出现在自个儿的模样。地板是泥地,在常年累月的踩踏之下变得油光滑亮,上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只破布鞋。


不大的窗户上糊着旧报纸,报纸上破了一个洞,从洞里面看出去,天色还不太亮。


许秋阳觉得,她现在大概是在做梦,嗯,躺下继续睡,睡醒了又能回去了,现实生活虽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但她还是很热爱它的!


“咚!咚!”隔壁房间响起了重物敲击床板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太阳晒□□了还不起身,一个个都懒过条死蛇,饿死我老太婆了!”


声一入耳,一连串的信息电光火石般地在许秋阳的脑子里爆炸开了,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就知道了隔壁房间住的是她的曾祖母,今年已经八十二岁的老太太许曾氏,家里的孩子都叫她阿太的。


阿太原本身体硬朗,八十岁了还能去菜园里摘菜,两年前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突然就中风了,醒来之后双腿瘫痪,躺在床上再也下不来了,天天闷在屋里,阿太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天天没事就指天骂地,没一刻安宁。


家里也没什么人理她,这每天干活都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去听她唠叨,一日三餐按时供应,每隔几天帮她擦洗一次身体换身衣服,就算是孝顺了。


“大妹,快点过来,我要屙尿!”阿太大声喊。


许秋阳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来了!”顺手拿起床边的衣裳匆匆穿在身上,一路小跑着到了隔壁房间,一把抱起瘦成一把骨头的阿太,给她脱了裤子,放在门背后的尿桶上。


老人家括约肌不行,稍有尿意就要赶紧去拉,不然的话就会shī_jìn ,这大冬天的,换裤子换被褥,有得麻烦。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许秋阳心里忽然一惊:我是谁,我这是在干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是许秋阳,安平镇石南村第二大队许木胜家的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四个妹妹,一家人土里刨食,穷得叮当响。


许秋阳心中十分震惊,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眼前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底下却熟练地做着该做的事,给阿太穿好裤子抱她上床,自己到门外打了一盆井水擦了把脸,洗完以后顺手把洗脸水泼到墙根下的菜地里。


咦,好像还没刷牙?


农村人都不刷牙。


许秋阳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两个灵魂,一个是原来的她自己,一个是熟知这里的一切的十八岁的许秋阳,后者似乎在她来到这里之后,就把整个身体的主动权交给了她,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出来提醒一下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难道以后她就要在这个地方一直生活下去了吗?


她也算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可是穷成这样的,她还真是没见过。


这身体的原主似乎由不得她胡思乱想,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抬脚往灶间走去。


稍稍适应了一下灶间内昏暗的光线,许秋阳突然被角落灰堆里的蠕蠕而动的物体给吓坏了。


“不用不用!”许秋阳连连摆手,“我看工地里有遮材料用的油布,我扯两块过来挡挡风就好了,一晚上很快过去的。”


罗建刚便不再说什么,就算再关心女同志,他们的关系也还远远没到足以让他把自己的被子让出来的程度,她有困难,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会帮忙,但把自己的被子让给她,自己挨冻,那也有点说不过去。


回到工地,许秋阳发现他们已经把篝火点了起来,点了两个火堆,一左一右,分别在材料堆的两侧,正好可以从两旁守着材料。


火堆旁边还捡回来了一大堆干树枝,足够烧一整个晚上的了。


看着烧得旺旺的火堆,远远地就感觉到了一阵暖意,许秋阳心中欣喜,看来这一个晚上也没有那么难熬过去嘛!


来这儿做工的都是本县的人,或多或少跟附近的人都能沾点亲带点故,许秋阳跟着罗建刚去亲戚家洗澡的期间,其他人也各自去借了被子回来,绕着火堆摆了一圈的铺盖。


其中一个火堆旁还留着两个空位,想必就是留给她和罗建刚两个人的了。


许秋阳学着别人的样子,拖了一块铁皮过来垫在地上,然后再去材料堆里扒拉过来两块油布,一块垫在铁皮上,另一块准备待会睡觉的时候用来裹在身上。


罗建刚过来的时候,留给他的位置就只有能放一块铁皮那么大的地方了。他看看旁边毫不在意的许秋阳,心里也明白在这种时候还考虑什么男女避嫌的问题确实没什么意义,便把自己的铺盖挨着许秋阳的油布放好。


为了避免火堆在半夜熄灭,罗建刚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安排每个人守夜一个小时,负责给火堆添柴禾和留意周围的情况,时间到了之后要叫醒旁边的人才可以入睡。


他这人还是挺大公无私的,给自己安排的守夜时间是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也是人最困的时间。


在他之后才轮到许秋阳,她是最后一个,守完之后就直接天亮了。


大伙儿今天都累了一天,眼下也没什么娱乐,随意聊了会儿,便各自钻被窝睡下了。


罗建刚也想抓紧时间早点睡觉,可隔壁油布那儿一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声儿不大,却吵得人心浮气躁的。


忍不住探头望过去,只见许秋阳并没有躺下,而是盘腿坐在油布上,用另一块油布把自己裹得弥勒佛似的,面对着火堆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油布里一直传来细碎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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