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铺子里一下子便闹哄起来,也显得略有些拥挤。那中年妇人看了一眼离她很近的桌子,微微皱了皱眉,只往边上躲了躲,却没多言。沈如意安静看了会儿,就不再去刻意关注。来了这一桌后,又来了几个零散食客,大抵因冬日寒冷,百姓们若想用午食,便都选择热乎的炙烤。人最多的那一桌要了两坛雏凤酒,立即开始推杯换盏,高声劝酒。午时的炙烤脚店瞬间比傍晚还要热闹。食客们来来回回,林娘子和刘大郎也不停忙碌,就连刘春燕也没办法再在边上坐着,跟着父母一起在小铺子里忙。沈如意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也跳下来,跟着刘春燕给食客们端茶递水。别看她人小,但记性非常好,且手也稳,这一桌要水,那一桌要肉,她记得清清楚楚,口齿也很伶俐。因她是第一次出现在刘二娘家的铺子里,便有老客对林娘子笑着说:“老板娘,家里什么时候新添的小囡囡,真可爱。”林娘子摸了摸沈如意的头,叫她坐着不用忙,一边道:“若是我家的就好了。”这边正说笑,那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女音:“我的荷包不见了。”这一声中气十足,竟带了金戈铁马气势,热闹的食铺中仿佛被人偷了声音,一下子便安静下来。无论男女,无论年纪,都静下来往边上看去。只见跟那位身穿紫红兔毛褙子一起来的素衣娘子,正沉着脸,皱着眉,对林娘子道:“我的荷包被人偷了。”说话的这位中年妇人比沈如意之前瞧的那一位似乎要年轻个几岁的样子,不过她长相普通,眉目也更平和一些,没有那位大娘子那么摄人。却也是个相当有气派的大娘子。她不说话平静坐在那,似乎并不惹人注目,但此时,她皱眉看向林娘子的样子,却让人忍不住心中生寒。一看就不是凡俗出身,定是有些门路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蔓延开来,林娘子便是见多识广,这会儿也被看得哑了口,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店铺中一瞬竟是安静了片刻,似乎都有些畏惧那老夫人,竟是用饭的手都略停了停,瞧着都有些紧张。年纪更大些的妇人见铺子里一下有些尴尬,便冲她摆摆手:“思静,算了。”她一开口,名叫思静的妇人身上的威压一瞬便消散在风中,一呼一吸之间,脚店中又重新恢复人声,其他客人也都回过神来,继续自己的饭食。但那名叫思静的老夫人依旧皱着眉头,显然对那荷包非常在意。她缓缓抬头,看向她对面的老夫人:“夫人,真的算了?”第30章 【二合一41-42章】……店中虽短暂缓和了气氛,却再无人大声喧哗,就连刚才那一桌热闹客人也都下意识压低声音,就连吃酒都不敢大声吆喝了。沈如意正巧在她们后面坐,就听到那老夫人锲而不舍道:“夫人,那荷包是……所出,我出来时忘记换,若是被人……”她说话断断续续,有些词故意压低声音,有些即便是沈如意听到也听不懂,便匆匆略过。不过,那位年长的夫人听了这话,似乎并不焦急,她精致如富贵牡丹一般的面容依旧平和,似乎丢了一个荷包并非大事。林娘子这会儿已经从重重客人中穿行而来,她也不敢太靠近,只站在边上道:“两位夫人,您的荷包是何时丢的?小店可帮忙询问,看哪位客人瞧见了。”她可比沈如意有眼界得多,一眼便看出两位必然都是官宦出身,便直接称呼其为夫人。刚李思静弄出很大的动静,这一次她便不好再多话,只是询问地看向赵令妧。而坐在另一边的赵令妧则抬起头,平静而和缓地看向这位三十几许的老板娘。赵令妧今日不过是同李思静过来这甜水巷瞧看,正巧午时碰到这热闹的脚店,炙烤的香味在店外蔓延,百姓们拖家带口,满面含笑进了店铺。有的招呼要吃羊肉,有的则说要吃鸡翅,热闹非凡,听得人口水直流。赵令妧最是喜欢热闹,也喜欢吃喝玩乐,她自忖是老饕,对于美食总是有无边向往。她在这脚店外顿住,便同李思静道:“若是那人当真住在这条巷子里,你说会不会认识巷口这么一家热闹的脚店?”李思静微微一顿,心中立即有了计较。“过来此处的除了慕名而来的食客,大约也是左近几条巷子租住的百姓,即便不住甜水巷,附近也有淡水巷和桐花巷,这一片的百姓大约都知道这一家店,也大约都来过。”李思静毕竟是尚宫局出身,但凡在宫中做过女官的,便没有一个愚蠢笨拙之人。且她还是明懿公主的陪嫁,是她明懿大长公主府的内管家,平日里经手的事情多如牛毛,自不可能反应迟钝。这片刻功夫,她已经推敲清楚前因后果。当即便道:“夫人,眼看日上中天,腹中空空,咱们便也去尝尝这远近闻名的刘二娘炙烤吧。”赵令妧同李思静这才一起进了炙烤脚店,寻了一处略微偏僻的位置坐下。刚开始用饭的时候,店中并没有那么吵闹,客人虽多,却到底没有坐满,耳中听来都是羊肉在烤盘滋滋作响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让人满腹生鲜的肉味。两个人都不是急性子,因此她们也没着急寻了人来询问,只慢条斯理烤肉吃肉,倒也很是享受。李思静心里一直装着事,她耳朵努力听着其他食客的交谈,似乎想要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听到什么线索,一顿饭吃得便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也正因如此,在整个铺子都闹哄起来之后,李思静被来往的客人偷了荷包才未发觉。甚至直到赵令妧看今日无法旁敲侧击询问,准备结账离开,李思静才发现荷包被偷。那荷包出自宫中二十四司,是皇家内院的御制,其绣纹、布料都很珍稀,上绣云卷云舒纹,是当年她升为司言时,赵令妧赏赐给她的贺礼。这么多年她一直贴身戴着,平日都很谨慎,若是出来走访必要换下,这一次出来得急,却是忘了。这一个疏忽,却令她遗失了自己最喜欢的珍惜之物,难怪她刚发现荷包丢失时会动怒。她的愤怒,大抵只有赵令妧才能安抚下来。李思静坐在那,自觉办错了事,不仅焦急荷包丢失,也怕这个荷包引起祸端,人虽不再开口,但眉目之间皆有些沉郁之色。赵令妧看了看她,又去看一脸紧张的林娘子。她也知道这种脚店什么样的行客都有,小店生意好,事多繁忙,注意不到这些也在情理之中。赵令妧拍了拍李思静的手,先安抚了她一句:“回去再给你两个我自己做的,不比你稀罕的那个好?”说着,她便又同林娘子道:“老板娘也是辛苦,只这荷包是我妹子多年体己之物,如今丢了,自是有些急迫,老板娘若是能帮着问问,能寻到自然是最好的。”她说话轻声细语,分外客气。但她气势斐然,并非凡人可比,她越是客气,林娘子心中越是紧张。她想了想,还是咬牙道:“夫人的荷包是在我们店丢的,我们店中也有责任,若是实在难以寻得,这荷包我们刘二娘家给赔。”便是把多年积蓄赔出去,也不能砸了自家口碑。林娘子虽温柔和气,却很有些见地,这一番话说出口,让赵令妧并已经不生气了的李思静都高看她一眼。小门小户的女人家,倒是豁达敞亮。赵令妧刚想说话,就听另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响起。“婶婶,我知道是谁拿的,不用你赔。”沈如意踮脚仰头对林娘子道。沈如意小小一个团子,人也不高,在热闹的脚店里几乎无人注意,她说话声音也不大,可一字一句的,却叫周围的三个女人都听清。赵令妧不由好奇低下头,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眉眼弯弯,杏圆眼睛大大的,脸蛋也圆滚滚的,大抵是跑得热了,脸蛋泛着红晕,跟刚采摘的萘果似的,特别可爱。她发髻略有些乱,但头发又黑又亮,两团小发髻上海戴了漂亮的海棠绢花,并不如何名贵,但一针一线都很细致。赵令妧最是喜欢小姑娘,当年自己连生两个都是儿子,还因身子不好,夫君不叫她再生,她很是扼腕一阵,至今仍觉遗憾。这些年,便是瞧了旁人家的小囡囡,都会忍不住多瞧几眼。更何况是沈如意这般可爱的又聪慧的小姑娘了。明懿大长公主是什么样的女人,满汴京的权贵无人不知,当年国公爷病逝时,尤家几次三番要求裁撤边疆军镇,想要裁撤裴家军在边疆的根基,她只出来说了一句话,尤家就不敢再进言。她就站在大殿上,身穿公主朝服,头上飞凤冠璀璨如同天上暖阳,煌煌逼人。她看着尤宰执,质问他:“国公爷镇守石岭关十五载,我儿明旭十岁便上阵杀敌,裴家血脉十之三四死于守国之上,热血未冷,尸骨未寒,敢问尤相公,你可有此等忠骨热血?你敢说自己也能为国捐躯?”当年垂拱殿上,年已不惑的明懿长公主掷地有声,肝胆烈烈,便是权倾朝野的尤宰执,也不能说她一个错。但岁月蹉跎,时光荏苒,已经做了祖母的明懿大长公主,却多了几分柔情。她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囡囡,莫名生出几分欢喜,在这欢喜里,又有着作为长辈的慈爱。“小囡囡,”赵令妧和蔼地问她,“你可瞧见有人偷了荷包?”沈如意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哦。”赵令妧微微一愣,随即便笑了:“那你说你知道是谁拿的?”沈如意想了想,仰着头看向她。她声音清脆,如同黄鹂鸟儿在林间歌唱,也如画眉迎春,细说好年节。“刚刚这个漂亮奶奶身边,一共路过了五个人,这五个人里,有两个是坐在这一桌的,她们是一对母女,是住在淡水巷的,我都认识,还跟玲玲姐一起玩过。”她口齿异常伶俐,说话虽然还是奶声奶气的,但每个人都能听懂她的话。最重要的是,沈如意说话是有顺序的,前因后果,非常清晰。年纪这么小又这么聪慧的孩子,赵令妧就见过一个,那就是她小儿子。这小囡囡衣着干净整洁,却能看出出身平凡,却有如此不俗之态。如何不让人吃惊。然而沈如意的话还没说完。她又指了另一桌的高大男人道:“这个叔伯是左近巡捕的巡警,往常都是上午时分在汴河大街巡逻,每一个时辰我就能见到他一次。”随着沈如意话,脚店里渐渐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忘记自己在干什么,皆是认真听沈如意的话。先前那对母女之中,叫玲玲的女孩儿认识沈如意,立即就说:“团团是我妹妹,她说得对。”那巡警也颇为吃惊:“你是……你是卖煎饼的那个?”沈如意笑弯了眼睛:“是呀伯伯,以后可来我家尝尝煎饼,可好吃了,包君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