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如此,她才不会惧怕任何人。无论对方怎么降价,怎么效仿,只要她能努力做到比自己原来做的更好,让食客们因为味道选择她,就足够了。到了那时候,她才真正变得强大起来。沈怜雪深吸口气,定定看着女儿:“我的煎饼,是自己调配了面糊、酱料、选了最好的油果儿,才有的味道,每一样东西,都是我都团团给我的灵感,进而才有了这鸡蛋煎饼。”“我不想降价,不想辜负了团团的努力,也不想辜负我自己的努力。”沈怜雪跟女儿说:“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做的更好,食客们是会选择八文钱的沈氏煎饼,还是七文钱的王氏煎饼。”“我想试试看。”沈怜雪道。沈如意心里的酸涩重新翻涌上来,她一把抱住母亲,用自己柔软的脸蛋在她脸上蹭了蹭。“娘,你一定能成功的,”沈如意气哼哼地说,“那个矮子一看就很不行,他的面糊里还有疙瘩呢。”沈怜雪听到这话,终于展露了今日的第一个笑颜。“是啊,他一看就不行。”第22章【二更】明媚……沈怜雪领着女儿出了门。她们今日要去的是跟十里坊左临的东角楼街,从东角楼街往南行,则是南通一巷,这里专卖锦缎布匹,汴河北岸的百姓们若要采买布匹成衣,多来于此。沈怜雪领着女儿出了门,眼看时候还早,且这会儿略有些薄阳,便未凭马,只牵着女儿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沈如意见母亲神色淡然,便以为她对王家夫妇的事略放过,就仰头说:“娘,咱们去买什么?”“咱们要买冬日夹袄棉靴,”沈怜雪道,“还得买厚被子,窗幔,以及麻布。”沈如意便点头:“冬天要到啦。”她声音轻快,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冬日难熬,奶奶的童音里还带着盼望:“不知道会不会落雪。”“落雪好好看!好好玩!”沈如意说。沈怜雪看女儿兴高采烈,便也笑着说:“那娘再给你做个手套,到时候你就可以堆雪人了。”母女两个说说笑笑,走了将近两刻才来到东角楼街。穿过角楼街上栉比鳞次的商铺,看着漫天飞舞的彩幡,沈如意不由感叹:“好漂亮啊。”沈怜雪抬头,也看着那些彩幡。这条商路卖什么的都有,但比之十里坊,大多都是八开门的脸面,上下两层,彩幡高昂,欢楼多姿,瞧着便知是大店。此处有茶坊、正店也有绸缎铺、金玉斋,总归都是富贵人家闲逛之所,正值午时,却依旧宾客盈门,生意兴旺。沈怜雪看着那些正店,见他们外面的彩楼欢门漂亮异常,直入天际,不由感叹:“也不知这样的店面生意如何,怕不是要日进斗金?”便是算上前一世,沈如意也没来过这样的铺面,她想了想,特别认真回:“娘,以后咱们自己开一家,不就知道啦。”沈怜雪今日心情实在糟糕,但每每同女儿闲聊,便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能渐渐由阴转晴。对于她来说,女儿就是她人生里唯一的光明存在。两个人往前走着,遥遥便见前面立了不少卫军,粗粗一看,皆是戴盔披甲执械。这些卫军足有二十人之众,皆年轻气盛,威武高大,神采奕奕。沈怜雪最是惧怕这样高大威武的年轻男人,远远见了,立即有些心慌,额头顿时出了汗。且不提这些卫军整齐排在正店门前,堵了大半街市,便是看其身上的煞气,也让人不敢靠近。沈怜雪牵着沈如意,母女两个都没靠近,远远就停住了。沈如意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她仰着头,担忧地望着她:“娘,咱们改日再来吧,如今天还不冷。”天还不冷,衣裳被褥可晚些再买,不急于一时。但沈怜雪虽面色仓皇,却并无半分退缩,她深深吸着气,好半天才说:“明日似要变天,今日瞧着天就很阴沉。”沈怜雪的声音很轻很薄,好似一缕青烟,一瞬就要飞散在风里。“我不能,”她呢喃地说着,也不知女儿是否能听懂,“我不能怕一辈子。”她总得适应这个世界,努力从旧日的阴霾里走出来,女儿需要她,她要做个坚强的勇者,而非懦夫。沈怜雪用帕子擦了擦汗,她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那么抖,也努力不去看那些卫军到底有多高,到底有多壮。他们不会伤害我,他们没有理由伤害我。沈怜雪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她站在那足有一刻,无论如何都无法往前多走一步。沈如意就安静陪在母亲身边,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想要给她力量。就在这时,边上有两个行人突然开口。“那是哪家王爷,排场好大,竟还这么多卫军前呼后拥。”这两人就站在母女俩不远处,要等左近那家正店的桌位,因着无聊,便闲话几句。另一人听到朋友询问,垫脚看过去,他虚着眼,好半天才看清:“好像是……那是宰执大人吧?”一听说宰执两个字,四周等位的百姓便都仰起头,努力往前方望去。只有沈怜雪母女两个,根本不在乎前方是哪位宰执,也不在乎是哪位皇亲贵胄这么大阵仗,沈怜雪如今所想,就是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沈如意想了想,从小背包里取出木杯,举手递给母亲:“娘,吃些水?”沈怜雪点头,接过那小巧的木杯,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落入喉咙里,沈怜雪飘忽的神智逐渐回笼,她深吸口气,双手终于不再如刚才颤抖。她把木杯盖好盖子,给沈如意放入小挎包里,然后才道:“娘以为自己已经好多了,没想到还是会害怕。”沈怜雪坦然跟女儿说着。她已经摆了许久摊,也同各种各样的食客打过交道,往常过来排队的不是没有高大健壮的男人,偶尔路上行走,也会碰到各色人等,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不会再为那些旧日梦魇而屈服,也不会再瑟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可悲又可叹地度过余生。但今日,猝不及防看到如此多卫军,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全然好起来。心底的旧伤已经成了一道永远合不拢的伤痕,只要轻轻一撕扯,就会鲜血淋漓,伤筋动骨。沈如意说:“娘,咱们家去吧。”她的声音几乎都有了哭腔,她几乎是恳求地,想让母亲不要如此痛苦。但沈怜雪却还是苍白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深深喘着气,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好了许多,她敢走出家门,敢同食客说话,也能在嬉闹的人群里行走,同商铺的老板们讨价还价。即便她依旧瑟缩,即便伤口依旧刺痛,依旧无法全然治好顽疾,却也希望自己可以如常人那般生活。经过这些时候的努力,她意识到自己是可以的。以前可以,现在也依然可以。沈怜雪深呼口气,正想往前继续走,就听等位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道:“哎呀,家里有亲卫的宰执,是裴相公吧?”另外道:“那便是裴相公陪大长公主殿下出来品美食,若是大长公主,这阵仗倒是显得有些低调了。”“可不是,大长公主一家真是忠勇无二,让人敬佩。”百姓们七嘴八舌,所说之人沈怜雪并不认识,也不熟悉,只大约听过邻里说些琐事,她只知道明懿大长公主是官家的亲姑姑,而驸马早年为守边关,战死沙场,如今是大长公主家的长子代父守国。这样的一家人,无论什么阵仗,百姓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在百姓们的八卦声里,沈怜雪的情绪竟然意外地平复下来。是啊,皇亲国胄如何,权相宰执又如何,百姓们不还是想说就说,想问便问?所以那些卫军,不过是公主殿下跟前的体面,是为了保护公主而存在,并非为了欺压百姓。沈怜雪的胆怯和颤抖,她的冷汗和心痛,一瞬间平复下来,心底深处甚至还产生了一分好奇。对于明懿大长公主,对于裴相公,对于这忠勇非凡的金玉门第,她真的知之甚少。沈如意见母亲的脸色好看起来,心里也很高兴,她仰头道:“娘,你好厉害!”沈怜雪摸了摸沈如意的头,偏巧听到边上有两个媳妇子,正议论着。“裴相公真是龙章凤姿,是难得优雅平和的世家公子,只可惜性子太冷,听闻公主几次三番给他操持婚事,都未果。”另一个媳妇子就道:“我也听闻了,裴相公如今将近而立之年,竟依旧未曾成婚,若非官家眷顾,怕是被降罪,哪里还能进政事堂。”1媳妇子们七嘴八舌,议论的都是英俊潇洒的宰执大人,沈怜雪一下子没了兴致,领着女儿继续前行。沈怜雪确实好了许多,也不再那么惧怕,但她依旧领着女儿远远躲着那些亲卫,只贴着街巷的另一侧行走。待到路过大长公主同裴相公用午食的白矾香楼,沈怜雪为了不去看那些亲卫,只仰头望彩楼欢门上看去。2白矾香楼是白矾楼的一处分店,所售之饭食皆用花做,精致精巧,十分引人。因主打风雅精致,白矾香楼的整体装潢也典雅至极,彩楼欢门并不那么五彩热烈,反而用鲜花做以点缀,取幽静之意。穿过欢门,便能遥遥看到白矾香楼二层的景亭。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这一条街上的大小正店脚店都很热闹,可谓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饭食香味在整条东角楼街上蔓延,惹得不再操心母亲的沈如意也咽了咽口水。但东角楼街的热闹是别人的,此时的白矾香楼依旧安静优雅。在其景亭之中,摆了一方长桌,长桌两侧,坐了三人。头戴璀璨金冠的紫衣妇人背对着欢楼,让人看不清面容,在她侧手边,却坐了个身子挺拔,面如青松的清隽男人。此时,金乌悄悄从白云中探出头,丝丝缕缕的光照耀大地,明媚了年轻宰执英俊逼人的脸庞。沈怜雪的目光,恰与其对视。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彩旗飘飘。楼上那公子,戛玉锵金、霞姿月韵,非凡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