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明带着拾京离开苍族集中聚集的地方后,在通向祭坛的分岔口停了下来,指着东边的一条被野草灌木丛遮掩的小径说道:“拾京,你离开这里吧。”
拾京浑身发冷,伤痛让有些无力,他咬牙守住一丝清明,谨慎问道:“离开?去哪?”
“随便哪里,你快离开。”珠明推着他,把他推向那条小路,“我就说你逃了,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拾京扶着旁边的树,轻轻抽着气,问他:“……为什么?”
珠明又流露出了那晚见到拾京时复杂的表情,有不忍也有同情。
他艰难组织着语言:“巫依在为祭典做准备,那根本不是我们想的祭典,你要留下可能……拾京,你离开这里吧!我一直期待你成为真正的苍族人,可你要是死了……”
后背的伤一阵热一阵冷,拾京微微颤抖着,声音却很平静:“巫依……她要做什么?”
珠明深吸口气,终于说了出来:“她要把你的血献祭给溪水母神,她要你做祭品。”
拾京反应了好久,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
珠明看着拾京愈发苍白的脸,不忍心道:“工具是我准备的,拾京,是引血刀。”
有一瞬间,拾京什么都思考不了,委屈如巨浪拍下,完全淹没他的心。
心脏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像千万根针扎在心上。心头涌起的难过又像一张从天而降的网,紧紧地缚住他,令他透不过气。
他一直以为今年的祭典和往年一样,只不过是允许他的参加,在祭典那天,经过溪水的净化,唱过颂歌,他们就能承认他。
他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这次祭典成功之后。
而现在,他忽然发觉自己天真的可笑。他身体里流淌着外族人的血,巫依和大母又怎么可能只经过溪水净化就能承认他?
可他若现在离开,阿爸的尸骨怎么办?他发过誓,要带阿爸离开这里,去京城寻找阿爸真正的亲人。
见拾京发愣,珠明焦急道:“快走啊!趁他们都不在,你快走啊!”
“我阿爸……”
“没人会去墨玉潭伤害你阿爸的,只是副尸骨而已,你走啊!你想留下送死吗?!”
拾京心中担忧,而比担忧更甚的,是他现在的无措。
离开?
虽然他和揽月楼的叶老板约定好了,自己离开苍族后先到他那里帮工,攒够钱再上京城。可让他此时离开,这么晚,他能去哪儿?
青云营吗?
青云营……南柳。
她说过她会帮他。
拾京向后退了几步,珠明转过身,小声说道:“你快些离开,你在林子外肯定有认识的外族人,不要回来了。现在,我要去告诉他们你逃走了,我会走慢一些,你离开吧,拾京。”
“……谢谢。”拾京低声道,“替我转达对贝珠阿娘的祝福。”
拾京扶着树,跌跌撞撞朝青云营方向跑,珠明与他背道而行,闭上眼睛,心中每数十下迈一步:“拾京……我欺骗了巫依,欺骗了溪水,我的罪比你更重。”
“珠明,你在干什么?拾京呢?”
听到溪砂的声音,珠明一吓,紧接着他松了口气,他认为他若讲出实情溪砂应该不会反对他的决定。
然而等他睁开眼,刚想对溪砂说明情况,却看到了溪砂身后长长的队伍。
火把的光蜿蜒到他目不能及的地方,巫依的脸一半在火光中,一半在阴影中。
珠明傻了。
溪砂手上捧着药草,喃喃说道:“巫依婆婆来了,我就想追上你们,贝珠那里没有药草,还要走那么远……拾京呢?你……你把他放走了?你做什么啊!”
珠明看了眼拾京离开的方向,隐约还能看到他的绿影。他登时急了,看向巫依,目露悲伤:“……巫依婆婆。”
巫依依然面无表情,脸上的褶皱连动都没动一下,仿佛早就知道了会有今天。
她伸出手指了指林外,吩咐道:“把人带回来,他若不回,就问他,还要不要他阿爸的尸骨。”
溪砂向东边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震惊:“珠明,你真把拾京放走了?你在想什么,他明天就能成为我们的族人了啊!你……”
珠明很想告诉他,若是拾京留下,或许命就没了,可他现在更怕的是巫依,他走过去,伏在巫依脚边,额头触着泥土,却无法开口说出:“请你宽恕我。”
巫依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说道:“魔鬼的化身会迷惑守坛人,心越虔诚就越容易被引诱,珠明,你起来吧。溪砂,你去把贝珠叫来。”
听到赤珠营的示警声后,青云营的将士们就结束了休假,匆匆返回营地待命。
宋瑜寻了一圈不见南柳,心中有些不快,对站在旁边的姚检说道:“姚贱人,是不是有才华的人都不按规矩来啊?明明我都收到结束休假的指示了,柳南柳也不归队。”
姚检斜她一眼:“她归不归队,碍你什么事?”
“不碍呀,我也就是说说罢了。”宋瑜停顿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小声抱怨道,“但是我们都在这里待命,她却跟苍族的男人逛灯会……”
姚检是岚城本地人,听到宋瑜说这话,更觉她脑子不太灵光:“苍族?开什么玩笑,苍族人谁敢跟外族人私会?被逮到可是要沉潭的。”
“真的吗?!”宋瑜吓了一跳,咋舌,“哎,是男女都沉还是只沉一个?南柳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在眉目传情啊!仔细想想,人家这一辈子也是值,从不走寻常路。勾搭个男人都走危险路线……”
姚检不愿搭理她了,他怕再多说一会儿又要和宋瑜吵起来。
对面玉带林中突然传来骚动。
听到响动,青云营的将士们拿起兵器,屏息盯着玉带林。
火把的光在茂密的树丛间闪烁。
姚检说道:“大约二十人。”
宋瑜扛起火铳,准星瞄准玉带林和青云营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