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瑜在地下车场遇到贺越之的人。
停车场已经没了人,兴许是早就清了场就等她下来。
四个男人,年纪不大,姿态有礼,并不是肌肉虬结,但堵住姜瑜的前路,仍有压迫感。
姜瑜不自觉后退一步,“你们是谁?”
“有人想见你一面”为首的男人话音刚落,后面几个人蠢蠢欲动就要扑上来,却听姜瑜镇定的说:“我自己走”
几个人微楞,偏头去看刚刚说话的那个男人,见男人点头后退后一步,拉开车门:“姜小姐,请”
姜瑜嗤笑一声,坐进去。
轿车行驶整整一个小时,已经开出市里,最后听到一个破旧的仓库。
四个人站在仓库门口,姜瑜走进去。
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仓库,堆累成墙面的油桶,以及——
身后门突然大开,由原本姜瑜走进来的一道缝隙完全敞开,大片的阳光洒进来,姜瑜回头去看门外逆光而站一个高大男人,身边是脸色苍白的叶昭平。
男人走过来似乎无意介绍,扶住叶昭平的肩膀低声询问几句便坐在已经放置好的凳子上。
姜瑜面无表情,看着叶昭平慢慢向自己走过来。
他脸色异常的苍白,脸颊处不正常的红晕以及虚浮的脚步。
他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依旧笑容腼腆。
叶昭平站定在姜瑜面前,姜瑜不开口,任他打量。
他却突然笑了走到墙角的桌面,坐在凳子上,笑着招呼姜瑜:“姐姐,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吧”
姜瑜走过去,坐下。
大概是许久不用的废弃仓库,因为潮湿墙壁上长满了青苔,破旧不堪,有灰尘从高高的墙顶落下来,轻飘飘的在光柱里翻滚。
姜瑜觉得luo露的皮肤已经结了一层灰,脏的发粘。
叶昭平还是不说话,直到身后的贺越之低声咳嗽一声,他单手拄着脸,淡淡的笑:“姐姐,你还是很好看”
姜瑜单刀直入:“你想说什么?”
叶昭平一愣,接着无辜的说:“我要走了,就是想和姐姐说说话呀”
姜瑜眼睛眯起来:“姜凯东只有我一个女儿。”她冷冷看他:“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叶昭平笑意微敛,许久怅然的叹了口气说:“可是我只有你一个姐姐了呀”
他笑,眼底漆黑不见一丝波动,像是说陈述一件无比自然的事情:“姐姐把妈妈杀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像是寒冰从脚下蔓延,瞬间就冻僵全身。
姜瑜声音低哑,“她死了”
语气结论,心中波涛骇浪席卷而来,当年姜凯东只说治好了,给一笔钱去了别的城市。
却没想到...
叶昭平没了笑,重复她的话:“是啊,死了”他眼睛控制不住的闪现泪光,克制着颤抖的手恨声说:“姜凯东没告诉你吧?呵,我就知道...他永远惦记的都是你,临死之前都只看到你!”
姜瑜猛地抬头,惊讶看他。
叶昭平突然暴烈,站起身,身体摇晃一下指着姜瑜大喊:“我做错了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临死前惦记的都是你,为什么!?他看不到我么,我就站在他面前,他看不到么!”
他一边喊一边哭,眼泪急切的掉下来,五官皱在一块,双手抓住心口说:“我也是他儿子啊...为什么都不要我...”
叶昭平是看过姜凯东的。
就在姜瑜第一次开记者会的时候,贺显带走姜瑜的时候,他就在医院的角落里等着。
接到贺显电话,避开姜瑜,他就能去看姜凯东。
他原本想带一束花,在花店转了好久,才想到他现在已经病重到要隔离的地步。
第一次探病,他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去了。
他换了隔离服进去,已经白发苍苍的姜凯东就躺在床上,静静闭着眼。
他俯下身,等瞪大眼睛细细的端详他。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他的父亲,以前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人,只能远远望一眼的人就在眼前。
叶昭平无疑是恨姜凯东的,可是...这也是他唯一的父亲。
出了叶梅莹,他在没有感受到过被爱的感觉,西方国家善于表达,他曾经路过小学,分别的孩子会得到父亲或者母亲的一个亲吻。
他从没有。
他有的,是贺越之畸形强迫的爱恋、占有以及时常的殴打。
他看着姜凯东,嘴巴蠕动最后小声的叫了一声:“爸...爸”
他话音刚落,姜凯东就睁开眼,叶昭平不知怎么的一阵恐慌,只想寻求躲避,慌乱中对上姜凯东的眼。
姜凯东眼神里...是满满的嫌恶。
叶昭平愣住,慢慢站直身体,然后靠近姜凯东,伸手摘掉他的呼吸器,姜凯东气息微弱,声音如蚊呐,但叶昭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所有的错都是我的,你不要去伤害小瑜”
后来呢...他恍惚记得他失去理智一样捂住姜凯东的嘴,不知道多久看姜凯东脸色发紫又慌乱罩上呼吸机狼狈逃走。
“为什么?他为什么那么看我?我做错了什么?我难道不是他的儿子吗!”他满脸涨红,喉咙嘶哑:“都是你!都是你夺走的!你——”
姜瑜怔怔听叶昭平的自言自语,脑子一片空白,却不想叶昭平突然跑过来抓住姜瑜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掏出一把水果刀比在姜瑜的脸上。身后的贺越之站起来:“昭平!”
他失去理智的大吼,“你别过来!”
姜瑜一把抓住叶昭平不设防的手,却不想叶昭平先一步发现,把手一侧,直直刺入姜瑜腹部!
叶昭平背着光。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尘埃从视线里缓缓、缓缓的落下,刀刃刺入肉体的绵软质感和微弱的血肉分离的声音,他都感觉得到,都听得到。
他侧过脸,一半被光打亮白的渗人,一半罩在阴影里。
“昭平——”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把他唤醒,叶昭平颤抖着手,一脸惊恐看着姜瑜的伤口,蹲在地瑟缩着往后退然后被贺越之抱起,嘴里念念有声的往他怀里钻。
姜瑜撑着身体站起来,眼神呆滞看了一会儿叶昭平,眼前发昏喉咙一阵阵腥甜,身体像是虚浮在空中。
她仰起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手上握住腹部的刀把,猛地□□,鲜血顺着刀刃的方向甩到贺越之的脸上,贺越之眼皮微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
姜瑜踱步到墙角,左手五指张开拍在破旧的木桌上。
她使劲眨眨眼,眼里无知觉的流泪,身体却是感受不到疼痛,只有鲜血冉冉流出体内的流动和寒冷。
“叶昭平”
仓库空旷,回声荡在耳边。
姜瑜站直身体,扬声道:“当年的事情,我和爸爸都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也替爸爸向你道歉”
叶昭平露出头去看她。
迎面的阳光把姜瑜整个人都打上一层浅浅的光。
她伤口的血几乎染透她整套衣服,两摊血迹,一片是她爬起的地方,一片是她站着的地方,血红的脚印贯穿之间。
姜瑜喘息两声,扶着墙面接着说:“但是我不会像那女人道歉。”
“今天我就给你个交待”她说完,手起刀落齐根而断两根手指!
血肉撕裂,经脉断节。两根手指整整齐齐断在桌子上,刀掉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尖锐声响。
姜瑜大口干吸气,冷汗瞬间湿透衣服,散乱的长发贴在脸上,软软靠在最后支撑不住滑下来瘫坐在地上。
叶昭平一动不动盯着姜瑜,眼神迷茫困顿。
门外的几个保镖急匆匆跑进来低声对贺越之说了几句话,贺越之点点头,把犹自呆愣的叶昭平递给男人,保镖自然的抱过叶昭平往外走去。
叶昭平的眼睛始终盯在姜瑜身上直到走出仓库再也看不到。
贺越之站在姜瑜面前,居高临下看她,说:“姜小姐今天真让我大开眼界。我贺越之生平第一次敬佩一个女人。”
姜瑜额头冒汗,浑身血污仰头看他,嗤笑一声不说话。
贺越之面色淡淡,说:“我是无意伤害姜小姐,可是能不能活下来就靠姜小姐的运气了”
说完转身离开。
“关门”
厚重大门应声缓缓合上,铁锈划在水泥上缓慢的钝响,仿若一头巨兽,倒地时不甘愿的哀鸣。卡拉卡拉锁门的声音像是死神摇铃。
光线急速缩小,最后归于黑暗。
姜瑜眼皮沉重,身体的能力一点点流失,断裂的手指指端不断抽搐涌出血来。
她慢慢垂下眼,又挣扎着振作,不到半分钟又陷入昏厥的状态。
她闭上眼,肌肉松弛下来,躺在血脏的地上,脑海里记忆就像走马灯幽幽的走过,画面就停在昨天——
“说说等你的那个人吧”
“说什么?”
“长像、性格...唔,都可以”
“长的很黑但是很顺眼”
“鼻梁很高,头发很软,眼睛...恩...笑起来傻傻的,还有个酒窝”
“看着傻,小心思很多,把我衣服洗完不让我走还藏我的烟...总是让我吃肉,呵,最后还是他都吃了...”
“哦...那他对你很好。”
“是啊...再也没有对我这么好的人了”
“恩...那你还是快回去吧”
“恩,回去”
“......”
“我回来的这两天请师傅去设计咱们的房子了,我想着把家里的旧地方翻盖一下然后盖新的,你爱干净,这个厨房厕所都盖新的然后这个......”
“......”
“你们村是不是很难走?都是那种小巷口什么的,可别我一出去就回不来了”
“没事,我们村口有个红瓦顶盖的小卖铺,你要是迷路了,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他啊...那个傻子。
肯定还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