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去,修长单薄的身上套一件白色长衫,光着脚,走到院子里,没留意到跟随在身后的视线。
泥湿的地面沾脏雪白的脚,晚风吹拂掀开他过长的刘海儿露出眼角蜿蜒的疤,像月牙儿。
恍惚中看到雨檐长廊里竹凳上的虚晃的人影,他怔怔看一会儿,低声含糊不清的呢喃。
他赤脚站在院里,仰头,闭上眼轻嗅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月光悄悄的在他周身洒上一层光辉,映出斑驳伤痕的身体。
叶昭平闭着眼,幽幽的想,那个人曾经和他说过,闻到这种气息就春天了。
小小的他仰头看他,男人生的高大,身体强健挺拔说话的时候蹲下来仍旧比他高出很多。
他长得太小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流浪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小。
也更可怜。
可能因为这一份可怜,那个人带走了他。
当他被男人抱进温暖的被子里,昏昏沉沉要入睡的时候他满足的笑,他终于可以告别饥饿和寒冷。
他带他来到这里,照顾他关心他并细心教养他,最后也毁了他。
贺越之。贺越之。
他被扭曲至此,但惶然无助只能靠近他,依赖他。
如果没有贺越之,他又怎么能凭什么生存凭什么能找到母亲。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在他八岁那年。
叶梅莹出去之后再没消息,他被关在屋子里饿了两天,实在熬不动了拍门大喊,但始终没人回应,第三天的时候他拿菜刀砸碎玻璃钻了出去。
他出去找,走了好远的路哭喊着找不到,最后被路人带走,辗转卖到别的城市。
有没有挨打或者是否被善待,那些记忆他模糊了,他只记得他是逃出来的,看顾他的老奶奶跑不动,在后面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呼喊,他咬牙拼命跑远。
接着便是半年的流浪,然后他遇到了贺越之,在湖北的初春。
他被贺越之精心照养,也帮他去找叶梅莹,但数年没有过消息,然而却意外的得知他的身世。
他带着报复的心理努力学习去英国进修,直到进入城景...
叶昭平睁开眼,月光越盛,清辉沐脸,眼中波光流转,有风从身边悠悠的穿过。
直到他长大、直到他费尽心思进入城景,直到见到那个所谓的父亲、姐姐甚至偷了那一份遗嘱...
一份签了字的遗嘱他又能做什么,他想的从来不是钱,从来不是。
其实他只为看一眼里面究竟有没有提及过他一句,哪怕是一句,一个字也好。
可是没有。
他的父亲,唯一的父亲,自始至终明明知道他的存在却只字不提。
就像自导自演的笑话,漫长、压抑而窒息,他被自己编织的茧缠绕、封闭。
叶昭平蹲下身,死死抱住膝盖,嘴巴张大把拳头用力旋进嘴巴里,身体上被虐待的疼痛根本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心脏不断的被收紧、收紧,被一道道利刃擦边划过,微不可见的细小伤口,一道一道遍布心脏。
被遗弃,被贩卖,甚至被侵犯...
身后有人拥抱住他冰凉的身体,接着抱起他,脚步稳健的走回去,走过一道道门,把他放进热气蒸腾的浴缸里。
水汽氤氲,他呆怔看着眼前这人,突然觉得很难过。
他被他拯救,同时也被他摧毁。
他教他感恩,同时又让他怨恨。
但他对他的好,他知道。
他哭,心脏纠结成一团,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怎么了,疼么?”他要去看,被叶昭平抓住手腕。
贺越之擦他的眼泪,温声说:“你乖乖的,我总不舍得让你受这些苦”
叶昭平身体颤抖,止不住的哽咽,他的臂膀像是藤蔓将他捆绑起来,让他动弹不得。
原罪和堕落,牺牲和救赎,胜利和永生。
他也曾祷告,也曾沿着基督教的脉络苦苦寻索。
如果,他有罪,那么又能解释他颠沛流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