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来时,那卷曲的丝便轻轻颤荡。他听到初挽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女儿不孝,她滞留海外多年,都不肯回去看你一眼,不肯为你一扫坟前枯草败叶,不过她到底是初家的女儿,当年花旗银行盗窃案丢失的赃物,她全都保了下来,她还搜集了大量海外流失文物,和聂家的三叔一起,在海外守护多年,如今这些文物已经回归故土了。”“国家给我们发了表彰,说初家的初荟为国护宝,续写中华文脉,支持我们建初家自己的私人博物馆,以后,我们的博物馆不倒,我们家就在。”初挽仰起脸,看着远处吹来的风:“太爷爷,你如果在天有灵,是不是可以看到了?”这话落时,红木小楼的门开了。初挽看过去。一个身穿白色护士服的金发女人走出来,走到了初挽面前。“初女士,太太请你和初先生过来见她。”初挽一起走进那座红木小楼。初鹤兮的步子很慢。踏上台阶的时候,初挽停了下来,侧首看着初鹤兮。初鹤兮:“嗯?”初挽道:“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我和守俨刚开始在一起时候的事。”初鹤兮静默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初挽回想往日,笑了,她将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初鹤兮明白了:“因为老太爷的话,你想放弃。”初挽颔首:“对,现在想起来很荒谬和懦弱,但是那个时候对我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她苦笑一声:“我不是不爱他,我很爱他,但我依然轻易放弃了。后来他说,在面对太爷爷时,我永远都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不曾长大的孩子,他牵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说话,他带着我去见太爷爷,他来处理好一切。”初鹤兮自然明白初挽的意思了。初挽继续道:“鹤兮,其实你和曾经的我一样,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但是在某些时候,却懦弱到仿佛一个三岁的孩子,失去了所有的成熟冷静,不敢迈前一步,只能裹足不前。”她伸出手,握住他的:“现在,我来给你勇气,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去面对她,不要害怕,一切有我,你什么都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从旁看着,好不好?”初鹤兮眸中微微泛红,他紧紧抿着唇,别过脸去,哑声道:“好。”初挽仰脸看着他:“你看,她说初女士和初先生。”初鹤兮微颔首,他当然明白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初挽抿唇浅笑:“走,我们一起进去吧。”最先看到的,是一件清代螺钿百鸟朝凤的真丝绣屏,初挽越过那绣屏后,便进到一处房间,房间有着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户,垂帘为收拢起来,阳光毫无遮掩地透过窗子洒在这房间中。初挽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后,才看到,就在高脚雕花抽屉桌旁,坐着一个女人。她乌发微垂在略有些单薄的肩头,身上穿着一身宽松的宝蓝色真丝长袍,长袍上绣着一株淡雅的白牡丹花。在初挽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初挽。其实初挽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明白了。迪拜集市上,她见到她,那个时候她身穿迪拜的黑袍,裹着面巾,带着眼纱,让人认不出。如今揭开面纱的她,是一张略有些陌生的脸,美丽,优雅,淡漠,乍看也就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这就是她的姑奶奶初荟。其实按照年纪算,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初荟的目光落在初挽怀中的灵牌上,她伸出手,道:“孩子,你过来。”她的声音略带沙哑,那正是曾经隔着面纱的那个声音。初挽明白她的意思,她走上前,将手中灵牌交到了她手中。初荟抱着那灵牌,低头看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的字迹。初挽没有吭声,她安静地从旁看着。过了很久后,初荟终于抬起眼来,望着初挽:“六年前,我从一个法国小古董商那里听到一个消息,他在中国文物商店看到一把青铜剑,本想低价买回,却不想被一个年轻姑娘阻止了。”初挽听这话,明白了。当时是陆守俨陪着她过去文物商店,她捡漏了一把曼生十八式,阻止了一位外国老头捡漏中国古青铜剑。这个老头回国后,可能提起这段经历,消息辗转到了姑奶奶耳中,姑奶奶才开始留意。初挽:“所以你从那个时候注意到我,知道我们的消息。”初荟微点头,点头时,眸中有些湿润:“我得到的消息很模糊,但我隐约感觉到了,只可惜的是,等我终于循着消息找到你,也找到父亲的消息,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人世,什么都晚了。”初挽垂下眼来。她想着,世事就是这么不让人隧了心意。初荟叹了声,看向身边的初鹤兮,颔首道:“我知道消息时,恰好也循着线索找到了王永清,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初挽听着,陡然明白了:“你引着我过去见到了王爷爷,让他把那一批后挂彩给我?”初荟叹了声:“是,他临终前要见我,不过我已经不可能见他了。”到了这个时候,初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永清当年见了她,下意识把她误以为“小师妹”,因为他知道小师妹还活在人世,只是再没见过罢了!初荟继续道:“之后,我便让鹤兮把事业重心移回大陆了。”初鹤兮自从进来后,一直微垂着眼睛,不曾看过初荟。现在听这话,他陡然抬眸望向她。初荟眼神淡淡的,没说什么。初挽继续问道:“那鹤兮过去新疆,也是你的推动了。”当然不止这些,从她在北京城崭露头角,她和初鹤兮的每一次接触,想必都有这位姑奶奶的手笔,她就是要让初鹤兮走上她想要的路。只是可惜,上辈子,她桀骜不驯,自以为是,对初鹤兮满心防备,初鹤兮何尝不是如此,以至于两个人能够坐在缅甸白玉佛前,静下心来谈一谈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了。初荟颔首:“是。”初挽:“所以在我的身后,在他的身后,你一直都在,你策划着一切,我们所有走过的路,都被你精心安排着。”甚至,她处处捡漏,事事遂心,都可能有这位姑奶奶的手笔。初荟自然猜出初挽的意思,她抬眸,看着眼前的她:“挽挽,你不必这么想,你是父亲一手教诲长大的,你足够优秀,是一个让人骄傲的孩子。我确实曾经对你暗中出手相助,不过你应该相信,即使没有我,你一样能够翱翔九天。”她静默地看着她,很久后,才道:“你是初家最骄傲的女儿,做到了我想做却做不到的。”初挽眼泪骤然落下来:“可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了很多很多年,你却藏在暗处不肯见我,我找了你很久!”她上辈子就在找,怎么也找不到,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地在找!找到最后,她几乎绝望了!初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孩子,对不起,是我不好。”初挽却越发哭了,哭得泣不成声。两辈子的寻觅,她终于找到了她。姑奶奶将初挽抱住,沙哑地道:“对不起。”初挽趴在姑奶奶的怀中:“你只是对不起我吗,你怎么对得起鹤兮,如果你肯回去,你把他带回去,他一定会很幸福,我也会很幸福,太爷爷会喜欢他宠爱他,对他好,他可以陪着我,我不会孤零零一个人长大,他也不会,我们可以一起读书写字,一起长大,我们都会比现在更幸福!”旁边的初鹤兮静默地站在那里,墨黑的眸子虚空地落在前方不知名的一处。初荟声音颤抖:“……我曾经一度失去了记忆,当我想起大陆的一切,想起我的身世,我已经走到了无力回天的一个境地,是,我恨鹤兮,他就是我的罪证,有他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没有脸回去,也没有路回去!我怎么回!这也怪不得谁,都怪我自己,是我不够好,是我造成了这一切!”初挽听着这话,却只觉得痛,所有的埋怨瞬间化为心痛,她反抱住她,哑声道:“姑奶奶,不是你不够好,是这个世界不够好。你说你已经无力回天,你回不去,那好,我来找你,我带着太爷爷的牌位来找你,请你回家。”她仰脸望着她:“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太爷爷给我取名一个‘挽’字,因为这是回天挽日的挽,也许冥冥之中,他要我替你挽回这一切,要为你劈开一条回家的路。”她回首,望向初鹤兮,初鹤兮怔了下。她握住初鹤兮的手,之后,才对初荟道:“姑奶奶,现在,我和鹤兮已经名扬四海,初家的瓷语也已经销往世界每一处角落,初家的博物馆已经落成,你的名字被刻在了中国博物馆的史书里,你可以回家了,从这里通往大陆,是一条衣锦还乡的路。”初荟看着眼前的初挽,她和自己年轻时长得真像,仿佛这世上另一个年轻的自己,不过却比自己坚韧,比自己更有勇气,也更为生机勃勃,浑身好像充满着无尽的生命力。之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自己儿子脸上。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感觉到对方视线的颤动和异样。他们是冷漠的mǔ_zǐ ,从未有过半分温言,此时当然也不会有。不过,在几秒的对视后,初鹤兮薄唇微动,道:“母亲,外公长眠在十三陵,那里风景如画,柿子飘香。”初荟听此话,微怔,之后眼泪缓缓落下。她哽声道:“好,我要回去。”第376章初氏博物馆从筹划修建到落成,再到正式开幕,足足历经两年时间。博物馆采用中式传统建筑风格,青砖红瓦,同时又融合了西方设计理念,成为琉璃厂一带标志性建筑物。经过几个月的筹备,初挽往年的珍藏,以及姑奶奶初荟送回的那些昔日初家藏品,也包括一些初鹤兮的收藏,全都安置妥当,进入初氏博物馆。当然除了这些,也包括震撼世人的《文昭皇后礼佛图》以及那圆明园三兽首。博物馆落成后正式开业,开业那天,举行了盛大的仪式,重要领导人前来剪彩致意,称赞这博物馆为“东方明珠,华夏宝库”。中外数家新闻媒体关注,国内外艺术品领域许多重量级人物全都到场了。瑞典王室派了一位王子前来祝贺,美国洛克菲尔德家族派了查理维克过来,就连英国的海曼家族竟然也派了bredene过来,不仅如此,欧美几家颇有影响力的博物馆也都派了代表前来并表示祝贺。至于国内古玩艺术领域的专家更不必提,这几乎是中外古玩大家的盛会了。初挽作为博物馆馆长,对众人表示了感谢:“我们的博物馆历经一年八个月,终于开业了,感谢今天到场所有的朋友。”“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意思是说海洋可以将大陆分割,山川和沙漠可以将陆路阻隔,但是相距千山万水,我们依然可以聚在一起,来进行一场多姿的文明对话。”当她这么发言的时候,中外数家媒体的摄影机齐刷刷对准了她,台下是肤色各异的世界知名收藏家,所有的人都专注地看着她,听着她讲。博物馆璀璨的水晶灯下,他们看着这个略显纤弱的东方女子站在中心讲台上,仿佛在星空中绚烂怒放的烟花。初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响在大厅的每一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