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南圭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果力所能及,这些本该是我们可以做的。”初挽听着,有些意外地看着聂南圭,笑道:“听你说这一番话,真是推翻了我以前对你的印象。”聂南圭摇头,叹:“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就这么差吗?”初挽:“也没太差,但反正说不上多好吧。”聂南圭:“你还要我帮你找人吗?”初挽:“你不是都答应了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赖账!”聂南圭:“我哪答应了?”初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中国海外文物追索的接力棒,就交到你手上了。”聂南圭听得哭笑不得:“得得得,你先回酒店休息下,等会你下来,我带你去吃饭,咱们慢慢讨论。”初挽:“行。”初挽放下行李,简单洗漱过后,就先给陆守俨打了电话,说起来纽约的情况,说聂南圭送她到酒店,等会陪她出去转转。陆守俨这才放心:“和人说话客气点。”初挽忙道:“那是当然了,我郑重对他表示感谢了,还说你向他问好。”陆守俨:“这就是了,回头我给他打电话感谢他。”初挽又问起孩子的情况:“他们知道妈妈离开几天,没难过吧?”陆守俨笑道:“人家高兴着呢,妈妈离开就离开,根本没在意。”初挽:“……”这都什么没良心的孩子!晚上,聂南圭请客,据说是纽约最有名的牛排,开胃菜是这家的招牌鹅肝,聂南圭点了肋眼牛排和烤腹部牛排。“这两个都不错,你都尝尝吧。”他翻着菜单,又道:“我们再来点土豆三吃,红烧松菇和奶油菠菜吧。”初挽对此自然都没意见,反正聂南圭是东道主,她就听着就是了。鹅肝味道确实不错,牛排上得很快,三分熟的,一看就嫩,嫩到带着血带着油就这么端上来了。这么吃着时,两个人随意闲聊着,话题围着犹太人转。初挽大致说了自己的想法,反正纽约这么几天,她肯定得四处转转,看看这边的古董市场,当然最要紧的是要从那位犹太人手中拿到黄金楔形文字。聂南圭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道:“纽约博物馆这边的情况,你了解吗?”初挽:“大致知道,不过未必知道的多清楚,你可以给我讲讲啊。”聂南圭:“行,我先和你说说这个人的背景吧”初挽:“你慢慢讲吧。”聂南圭:“这个人祖上其实就是做古董的,主做亚洲艺术,中亚东亚都做,他也算是继承了自己家族的衣钵,不过二战期间,被关了德国人的集中营,家里财产也遭到了破坏,从集中营出来后,他便来美国,开古董店,也曾经当过大都会博物馆的买手。”初挽意外:“他还是大都会博物馆的买手?”当年纽约为了大批量搜罗全世界珍宝的,一些顶尖富豪几乎在全世界购置顶尖艺术品,几大古董收藏世家比如古根海姆家族,这都是大众所知的纽约古董买手,又比如安思远,趁着中国经济落后物价便宜,遇到大开门那就是闭着眼睛买买买,差不多就是去中国搞批发了。而除了这些富豪,美国大博物馆也有自己在世界各地的长期买手,比较为人所知的比如解放前中国的卢芹斋。聂南圭:“据我所知,他曾经为纽约各大博物馆供货。”初挽:“那他这能量还不小?”聂南圭:“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年纪大了,早不干了,养老了。底下子女上名校,当律师当医生,也算是有些前途,都不做这一行了,所以对于他那些事,知道的没几个。”初挽:“他现在一直深居简出?”聂南圭:“偶尔出来逛逛,据说也会去一些大拍卖会看,不过不怎么出手——”他想了想:“除了大拍卖会,一些小型艺术展览也会参加吧。”初挽:“那我们有什么办法,从他手里挖出来那件黄金板楔形文字?”聂南圭有些苦恼地摸了摸下巴:“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种老人,他无欲无求,关键那物件人家也没拿出来,看上去没什么想卖的意思。”古董商得了好物价,除非有很好的渠道倒手卖出,不然一般都要捂着的,叫藏在水下,一般捂几年,看准时机再出。寻常物件可能三五年拍卖场上出现一次,但是有些珍稀大件,在拍卖场上出现周期可能是二三十年。说白了人家拍到了,心头好,总得自己藏着,不可能立即卖,立即卖不好加价,自己私藏几十年,年纪大了想法变了,或者境况发生变化,就可以卖了。这时候过去几十年了,时代不同,卖的时候自然也可以大幅度涨价了。初挽却是在想一种可能。这位弗莱门鲍姆先生当年从集中营刚刚走出来,惊魂甫定,却已经用香烟和面包从苏联士兵手中换取了那件让德国博物馆苦寻几十年的黄金板楔形文字,可见此人目光长远,也看出这黄金楔形文字的价值。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弗莱门鲍姆先生的这件黄金板楔形文字没能放到大都会博物馆了,也没能在拍卖会上展露风采,竟然一直留到了他去世,由他的后人处置,以至于被德国博物馆通过法律手段重新要回去。初挽记得一个细节,他的后人是在“钱币藏品”一个不太起眼的分类中找到的这件黄金楔形文字,也因为这么一个不起眼分类,他的后代甚至并没有把这个当做什么好物件,就这么送到了遗产拍卖会上,猝不及防间就被德国博物馆给抓住了把柄。其实这位弗莱门鲍姆先生去世的时候,联合国关于文物的公约条款已经非常详尽了,他作为一个行内人士,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完全可以采取一些措施来规避自己的风险,至少不应该由他完全不懂行的后代就那么直接拿过去拍卖会。初挽这么想着,开始隐隐感觉,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的,也许,这就是她切入的契机。她略犹豫了下,还是道:“看看情况吧,最好是能和对方接触上。”聂南圭想了想:“这样吧,我让底下人多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机会。”初挽:“好。”聂南圭派人寻觅着机会,他自己先带着初挽在上东区古董街逛逛,他家现在在这里有一块不大的店面。“这里是美国最黄金的地段,纽约最有钱的人就住在这里,叫亿万富翁中心地带。这里也是艺术中心,大都会博物馆,古根海姆博物馆都在这边,除了各种博物馆还有画廊,特别多,反正数都说不清。”初挽笑道:“有钱人就是舍得,这么黄金地带,生生用钱砸出来艺术一条街。”聂南圭听了,也笑了:“这个砸字用得好,反正有钱,砸下去买买买就是了。”初挽看着路边的莎士比亚大理石雕像,叹道:“这里的空气好像都散发着old money的味道,果然不一样。”聂南圭道:“因为有钱,钱可以让财主穿金戴银,也可以给财主挂上品味的皮。”他顿了下:“他们没有历史,没有文化沉淀,所以他们用钱生砸,但人家就是砸出来了,现在这里是汇集全世界艺术品的艺术中心,我们中国,西安河南随便哪里一挖,文化故事能一大长串,根本不稀罕别人的,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初挽:“嗯?”聂南圭笑道:“因为我们只关注自己,不关注世界,我们也没有办法让世界关注我们。”初挽:“有道理。”聂南圭叹了一声:“其实最近,我也会有些怀疑。”初挽:“比如?”聂南圭:“我现在做生意遇到的欧美客人,你说他们对中国艺术品的品味,从哪儿来的?”初挽:“卢芹斋?”聂南圭:“对,这个人从国内贩卖了那么多文物给国外这些顶尖富豪,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让世界了解了中国艺术品,也提高了世界对中国艺术品的认知。”初挽:“这样的一个人,过肯定大于功,但是具体如何,不是由我们来评价的,其实这件事也算是给我们一个借鉴,古玩本身就承载着历史文化,我们做古玩的,眼睛也不能只盯着挣钱。”聂南圭叹了声:“道理是对的,不过还是得有钱人,金钱万恶,金钱也万能。”初挽笑起来:“别管怎么样,先挣了再说吧。”聂南圭领着她随意这么逛着,一时见前面画廊前人来人往,他看了看:“这两天好像有一个画廊拍卖会,你要不要看看?”初挽:“先看看吧。”她对中国画倒是也懂一些,但是西方画就不行了,根本不敢随便出手,不过既然来了,总归要见识下热闹。当下跟着聂南圭去看了,这里以西方油画为主,对于初挽来说也就看个热闹,也有少量东方画,包括齐白石的一幅画,不过初挽看了看价格,实在没法下手,太贵了,犯不着。初挽:“我还是逛点低档次的地方吧。”聂南圭听着便笑睨她一眼:“你不是薅了不少钱吗,竟然在这里装穷!”初挽:“我这里一堆的事都等着用钱呢,哪能跑到纽约上东区充大款。”聂南圭:“我明天有事,要去拜访一位重要客户,估计没法陪你,不然可以带你去古董市场或者古董仓库转转,纽约不少这种地儿呢。”初挽:“你把车借给我,我自己去吧。”她对纽约古董市场还算熟悉,那些地方她完全没问题,价格便宜,也很容易出漏。聂南圭:“……你自己行吗?”初挽:“当然,我都研究过了,先去安尼克斯古董市场吧。”聂南圭一听安尼克斯:“得,你还真研究过,那行吧,我把车借给你,顺便把司机借给你,那司机挺壮实的,还能给你当保镖,这样我也放心,怎么样?”初挽:“好!”当天晚上,初挽还给陆守俨打电话,大致汇报了下她在这边的情况,提起聂南圭给她安排司机的事。陆守俨叹:“我就知道,挽挽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一定会四处逛逛,淘换点什么东西,所以我才说不放心你,那边新闻动不动就是街头枪击案。”美国这十几年经历了两次经济危机,失业人数疯狂增长,社会治安混乱,虽然这些年有所好转,但街头枪击案依然层出不穷。初挽这种东方华裔女性,年轻好看,打扮还算体面,独身一人去纽约,他自然不放心。初挽:“人家聂南圭说了,那个司机挺壮实的,能当保镖用。”陆守俨:“那就行,反正你自己机灵一些,让司机陪着,回头给司机一些小费,这样人家也更上心。”初挽:“知道啦,我明白!”陆守俨:“乖乖的,早点睡,明天早起。”初挽:“嗯……那你晚上想我没?”陆守俨:“当然想了。”初挽便好奇:“你怎么想了?”电话那头,陆守俨的声音出现片刻的空白,之后才道:“还能怎么想?”初挽:“你可以说说吗,比如度日如年,比如寝食难安?”陆守俨便低笑出声,之后略沉吟了下,才道:“我看文件的时候,总是觉得一抬眼,你就在房间里,好几次下意识看过去,却没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