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却很有兴致地道:“初小姐,为什么?”初挽道:“诸位应该知道,康熙豇豆红釉带绿斑的,那才是豇豆红的精品。”哈迈:“对,我这件,虽然是雍正年间的,但也是豆浆红釉,带绿斑的。”初挽:“这豇豆红带绿斑,星星点点,优雅别致,如同苹果乍红还青时候,自然是青翠欲滴,让人心生喜欢,只是诸位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绿斑?”这句话倒是把众人问住了,虽然在场诸位都精通亚洲古董特别是中国瓷器,更知道清朝豇豆红带绿斑的价格格外昂贵,但为什么会有绿斑,确实没研究过。大家全都看着初挽。初挽解释道:“其实最初的时候,豇豆红上面没打算烧绿斑,不过可惜,当时技术欠缺,火候不够,釉料中的铜料在烧造过程中氧化,产生了绿色的斑点,从而就成了豇豆红带绿斑,本是技术欠佳之作,但是中国清朝的康熙皇帝见到后,龙颜大悦,反而喜欢得很,这才下令继续烧造。只是这本身就是失败之作,偶然得之,这种烧造技术根本没有娴熟掌握,自然不好烧造出来。帝王下令,景德镇瓷窑一烧再烧,不知道烧废了多少,才得那么一两件豇豆红带绿斑。”初挽这故事娓娓道来,听得众人心神为之一震。说到底,众人对这中国瓷器感兴趣,也对中国历史有所了解,大家在鉴别瓷器的过程中,除了了解历史,最主要还是靠着技术手段。但是这种翔实的历史背景资料,不要说这些外国人,就是中国文物局的都未必知道这么多底细。初挽继续道:“到了雍正时候,当父亲的劳民伤财,烧废了多少才得那么一两件,那是心头好,但儿子未必有这个爱好。在中国有一个寓言就是滥竽充数,每一代帝王有自己的爱好,上有所好,下才有所投,当儿子的没兴趣,自然就不烧了。”哈迈听得大皱其眉,略有些挑衅地看着初挽:“你的意思是,雍正年间就没豇豆红了?”他这一说,旁边一位艺术办公室的成员也发出了质疑:“雍正年间没有豇豆红吗?”初挽道:“有,也尝试烧过那么几次,不过釉料发暗,几乎是灰暗色,关于这一点,我想大都会博物馆里面应该藏有一件雍正豇豆红,那件的颜色就很暗,说不上多美,但也确实是雍正年的豇豆红。”最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这图册上:“至于这个色,雍正年间烧不出,康熙年间没烧过,再之后,清朝国力衰败,更不可能劳师动众去烧造这劳民伤财的物件了。到了民国时候,民国大量仿造,也有人拿了故宫的期间比划着烧,但是烧出来,也不应该是这色。”在场诸位,不是美国知名大古董商,就是见识了不知道多少高端艺术品的大行家,自然一个个都是不同凡响,此时听得这一番话,倒是暗合了自己昔日所知,纷纷点头。戴维点头道:“初小姐说的没错,大都会博物馆中存着的那件雍正豇豆红,确实颜色灰暗,并不太美观。”此时戴维的秘书已经迅速地用计算机进行了搜查,并调出了大都会博物馆的图片,展示给戴维,戴维便让他投放到大屏幕给大家伙看。要知道豇豆红本就少见,雍正年间的豇豆红更是世所罕见,大都会也不过那么一件。如今大家对比着看,看来看去,纷纷点头,色泽和质感很有些差距。哈迈嘲讽地笑了:“所以这话的意思是,就凭着这瓷器上的款是雍正的,就已经判定是假的了,连瓷器本身都不用看了?”初挽笑看着哈迈,道:“本来是一个妙手偶得之的巧遇,是釉料中的铜料在烧造过程中被氧化而产生的巧合,并不可多得,康熙之后,再不复见,如今先生手中这豇豆红带绿斑,你大胆一点,干脆说是康熙,没人说你什么,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还得细看,但是你若说是雍正,那就先把自己的老底露给大家看了。”她这话,带着犀利的嘲讽,并不友善,周围人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有人眸中已经多少露出笑。要知道在场的,其它家古董商那就是竞争对手,艺术工作室也是本着挑刺的的态度。况且谁不知道,哈迈是靠着打捞沉船才走入古董圈的,正经老牌古董商人不太看得上,只不过想着将来的合作,好歹留一点面子罢了。哈迈听这话,顿时有些被激怒了,白色脸庞上泛起激动的红来:“你这是对我的羞辱,抛开你们中国的历史情况,我这件就是雍正豇豆红,这是我经过科学认定鉴证的!”初挽听着,略默了默,笑道:“先生,你在说什么?你现在要卖的这件古董是来自中国古代的瓷器,结果你告诉我说,抛开中国的历史情况不谈?那我们还可以谈什么?谈这件瓷器是如何在荷兰的工厂制造出来吗?”现场顿时有了一阵闷笑,不少人都笑了。这话再往下继续说,那就是诡辩了。哈迈眯起眼睛,道:“你说的那些,我也不确定真假,我可以这么负责任地告诉你,在我的古董公司,我有世界最顶尖大学的历史学家。”初挽:“所以,世界顶尖大学的历史学家,学到的中国历史和我们中国的历史不同?更高档更有趣?”哈迈对这个嘲讽置之不理,他看向戴维,道:“我确实不知道康熙年间的豇豆红为什么带着绿斑,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很大的问题,我只知道,我的豇豆红就是雍正年间的,就是那个年代的。我并不如这位初小姐博学多才旁征博引,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我眼前经过的清朝瓷器,足足有几万件,什么花色我没见过?”他这么说的时候,在场有些人便多少忌惮了。哈迈之前拍卖的中国瓷器,确实让人疯狂,那是他才能从海底打捞出来的珍品。哈迈见自己的话镇住了在场众人,越发得意,便指着初挽,道:“你们国家连澳大利亚的垃圾都捡回去了,结果竟然还敢来这里大放厥词?这是对我,对我瓷器进行侮辱,初小姐,我希望听到你的道歉!”初挽听这话,一个冷笑,道:“哈迈先生,我们老祖宗沉在海底的垃圾,我看你捡得挺高兴的,你确实见多识广,毕竟你可是趴在人家海底见到人家不要的垃圾统统捡回去。至于道歉,请你为你对我和我国家的侮辱道歉。”哈迈没想到初挽竟然敢这么反击他,当即怒道:“那你们呢,我的瓷器拍卖的时候,你们中国人派人来拍卖,不是照顾你们了吗,给你们第一举牌权了吗,结果来了举牌都不敢?穷成这样?”初挽:“没办法,我们遵纪守法的人,难免吃点亏,毕竟我们不会抢不会偷也不会半夜跑到别人地盘捞东西,我对于哈迈先生偷偷摸摸跑到别人地盘的行为表示敬佩,一般人确实做不出来,你不发财都是上帝对不起你了!”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乎拿最难听的话直接攻击对方,倒是看得周围一群人全都愣了。不过好在大家见多识广,old money再高贵,但是真遇到真实利益,唇枪舌战什么都可能发生,吵吵架而已,大家努力淡定相对。戴维上前,制止道:“哈迈先生,请你克制一下,不要和一位女士过不去。”初挽:“抱歉,我有些失态,不过我认为,对于这样一个出言侮辱我和我国家行为的人,我的回击并没有什么不对。”戴维:“确实,初小姐在说瓷器,我们在讨论瓷器,在讨论艺术品,请不要把话题扩大到无关领域!”哈迈听着,自然明白只是在批评自己,他便有些气哼哼的。他本身就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靠着开了打捞公司冒险打捞投机倒把,才发了大财,跻身上流圈子。他也深知自己这样的出身,别人未必瞧得起,但是因为种种,大家至少保持着表面的礼貌,没想到遇到初挽,竟然如此直白挖苦讽刺。他摊手,很无奈很无奈地嘲讽道:“你们连看都不敢看我的东西,就侮辱我这是赝品吗?你们这样,还算是艺术鉴定家吗?”旁边也有其它几家古董商,看热闹看够了,好歹安慰他几句。戴维看看初挽,建议道:“要不我们把这件瓷器拿过来,大家一起品鉴品鉴吧?”哈迈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洛克菲尔德家族的古董选购会,如果第一次就被因为“赝品”拒之门外,那他再没有和洛克菲尔德家族的合作了!初挽听这话,略收敛了情绪,对着戴维优雅地笑了下:“当然可以,我们可以拿过来仔细鉴赏鉴赏,也许这一件豇豆红,可以作为赝品中的精品了。”赝品中的精品……哈迈挑眉,带着一点嘲讽的好笑:“初小姐,不如我们打一个赌吧,你愿意吗?”初挽:“你要怎么赌,我奉陪?”周围人听这个,全都来了兴致,这两位看来没完了!大家当然知道,前几年哈迈才打捞了中国的沉船,中国人派人过来拍卖会,结果一片瓷器都没买走。如今这位黑发的中国女子来到美国,单挑哈迈的瓷器,这里面的意味显而易见。显然在场所有的人都兴致勃□□来,这是一个很好的观摩机会,也是看看这位两年间出尽风头的初挽小姐到底有多少分量的好机会。当然,更是一个看海盗暴发户哈迈出丑的好机会。哈迈冷笑一声:“一百万美金!如果这件豇豆红是真的,我要一百万美金,作为你对我羞辱的补偿和道歉!”初挽:“可以,我赌。”哈迈盯着初挽,眸光中是笃定的傲气,他笑着扫过初挽全身上下,之后缓缓地问:“不过这位初小姐,你能拿得出一百万美金吗?”戴维听此,自然是想维护初挽,沉着脸说:“如果初小姐愿意赌的话,我愿意为初小姐担保,哈迈先生,你大可不必穷追不舍地攻击一位女士。”哈迈笑道:“戴维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初小姐,怕影响初小姐的财务状况而已。”初挽听着这话,淡声道:“哈迈先生,你放心好了,第一,区区一百万美金,我还不看在眼里,第二,显然,你并没有机会看到我的一百万美金,你还是把自己的一百万美金准备好吧。”哈迈哈哈一笑:“你太自信了,初小姐,当然,也许是因为你太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这么笑着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声音道:“今天的古董选购会,真是别开生面,很有趣。”这话声音落时,就见旁边的朱红色木门旁,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来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白皮肤深眼窝,高高的颧骨,深蓝的眼睛带一些绿色,穿着一身顶级品牌的休闲西装,手揣在兜里,很有些吊儿郎当的意味。他唇边噙着笑,目光扫过初挽,之后道:“既然有人要赌,我是很乐意看到一场精彩的赌局,我将为你们的赌局再加一百万美金的筹码。”他笑着说:“哪位赢了,除了对方的一百万美金,还可以得到我额外的附送,如何?”戴维走上前,给大家介绍,这是他的朋友,查德维克.洛克菲尔德,是洛克菲尔德家族某一房的小儿子,毕业于耶鲁大学。哈迈见此,上前热情地和查德维克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查德维克笑着握了手,不过眼睛却看着初挽。初挽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平白多了一百万美金,她何乐而不为。周围人看着这变故,也是都看得津津有味,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对于大家来说,总归是有利的。这位初挽小姐显然也是要在美国古董市场分一杯羹的,她和哈迈要做这百万美金的赌局,赌得不只是一百万美金,背后可是他们在整个美国古董市场的名声和地位!这两位争一个你死我活,无论谁出局,对大家总归是有利的。这时候哈迈却已经得意起来,命令自己的秘书:“为了证明我们的艺术品是货真价实的正品,现在,让我们伟大的艺术品登场吧!”很快,哈迈秘书便将那件大清雍正豇豆红釉莱菔瓶取来,摆在了众人面前。大家看过去,却见那件豇豆红釉莱菔瓶胎质细密白净,内外都吹了豇豆红釉,那淡雅的红润中隐隐带着绿苔,犹如桃花片一般,美不胜收。一时都觉得,这物件确实不错。查德维克拿着放大镜看了一番,最后也是点头:“漂亮,非常漂亮。”哈迈听查德维克这话,脸上泛起些许得意,看向初挽,显然,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初挽看着,也就明白,为什么这件豇豆红会被洛克菲尔德艺术品工作室吸纳进来成为备选了,确实仿得很好。只可惜,豇豆红本身就是当年技术不到位的产物,仿得越是完美,这就越是可疑。她只扫了一眼那莱菔瓶,便道:“看了实物后,果然就是假的了。”查德维克,饶有兴味地看着初挽,挑眉。哈迈眸中泛起冷意:“是吗?你确定?”说着,他望向艺术品工作室众人:“这可是洛克菲尔德艺术工作室请来的顾问,你坐在这个位置,是要为这句话负责任的。”他这话,显然是直指初挽没资格坐在这里。工作室中的其它人等,听这话,微微挑眉,不过没说什么。显然大家都多少觉得,这个东方女孩虽然确实足够厉害,但是能不能坐这把椅子,这个并不好评判,甚至有人私底下认为,或许是戴维对这个女孩格外的欣赏,才特意让她坐在这里的。在场氛围是什么情况,初挽多少也有所感觉,不过她并没在意,只是道:“对,我对自己说的话负责,我不需要细看,这一定是仿品。”她顿了顿,道:“在没见到这件瓷器前,我只知道是仿品,会下意识以为这也许是民国仿,但是此时见到了,我才知道,这就是现代仿品,烧造时间不超过三年。”她说得这么肯定,大家全都是意外,之后众人仔细地看着这件豇豆红。看了半晌后,艺术品工作室就有一位道:“我必须说,我并不认为这一定是一件仿品,事实上这件豇豆红釉具有一切正品的特征,比如这件莱菔瓶的内壁施的透明釉很漂亮,里面还泛着一些绿光,而且看起来这个绿斑很美,胎质也很细密。”哈迈点头:“不错,我这件莱菔瓶和博物馆的豇豆红并没区别,我也是看过清朝多少瓷器的,怎么会看错?”戴维仔细看了一番那豇豆红,没说话。旁边几位古董商并鉴定师中,也很有几位懂瓷器的,大家研判了一番,认为这件确实做得极好了,有人拿了放大镜来看,倒是也没挑出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