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农民一听公安,也是害怕,便忙说是他们村里的能人造的,至于怎么回事:“我们凭什么要说,反正人家造的,我们拉来卖,这犯了什么王法!”造的……陈专家气得肚皮都要鼓起来了。宁同志倒吸口气,整个人差点没站稳,直接往后一个趔趄,旁边的专家赶紧扶住他。宁同志有气无力地道:“查,赶紧查,叫公安局来,得查清楚啊……”接下来的一切,简直仿佛一场闹剧。显然,这北魏陶俑不可能是真的。这些农民他们不但有两大拖拉机,接下来还有一拖拉机的陶俑即将运到北京来。公安局马上介入调查,很快追着那些进货的农民进行追踪,一口气追到了河南洛阳,终于找到了一位。这位是一家仿古工艺品的厂长,据说最近接了不少订单专门做陶俑的,于是诸位专家并相关部门的人员赶过去,结果到了他家,所有的人都傻眼了。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文博系统人仰马翻,人家正在院子里忙活着,屋前屋后全都是陶俑,车马的动物的人形的,应有尽有,和他们现在收购的那些稀缺文物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大家了解过才知道,这位高厂长自幼学艺,心灵手巧,加上洛阳本身就是制陶之地,人家耳闻目染,自然学得一番好手艺,平时仿造的唐三彩几乎以假乱真。高厂长见公安局的人来,也是一脸无辜:“最近是有不少人来找我,说是要订做北魏古陶俑,人家是放单位做装饰的,我一口气接了不少单子,我也是明码标价,大家都知道这是工艺品啊!我没造假啊!”大家听得倒抽一口气,于是问起来到底做了多少,高厂长挠挠头:“最近前前后后得做了三四百吧?”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事情传回北京,整个文博系统几乎灰头土脸,大家闹了一个大笑话,真是没脸见人。关键是还葬送了国家十几万的公款,就买了一堆工艺品。有人就提议,应该追究潘家园旧货市场那些摊贩的责任,是他们误导了文博系统,马上就有人制止:“最开始人家就说是工艺品,没说是文物,没说是古玩,是咱们看着那是文物,陈同志拿过来一口咬定是北魏陶俑,咱们宁局长才认定的嘛!闹了归齐,是咱们这边自个人认为那是文物的!”旁边就有人找补说:“宁局长事情多,管得杂,具体北魏陶俑不北魏陶俑的,那还不是听下面专家的!”宁局长听着,也是叹息,沉重叹息:“是我工作不到位,我太轻信个别专家人员,应该多听取人民群众的意见。”旁边就有人小声提起来,说当时自己其实也感觉不对劲了,不过没敢说。他这一提,大家伙全都表示,当时大概怀疑过,不过因为陈专家认定了,才没能提出来质疑。“当时初挽同学提出怀疑,我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是咱们不懂,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咱以为咱水平不到家,哪想到陈同志也看错了呢!”宁局长见此,便板着脸,严肃地道:“这是一个很大的教训,这告诉我们,我们有些同志在工作中,不能提出自己的想法,没有发挥我们的怀疑和探索精神,更有个别同志,专业水平不到家,误导了大家,才造成了国家财产的浪费!”陈专家一听,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这东西是他发现得没错,但大家也没提出质疑,都说是正品,怎么到了现在,把自己单独推出来了?然而,他现在辩解已经不行了,所有的人矛头都指向他,好像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一场会议下来,大家已经给他死死地钉在了浪费国家公款上。这个时候,从旁不吭声,装傻子的,已经算是没有落井下石了。不过即使大家把罪责往陈专家身上推,众人也免不了灰头土脸的,毕竟十几万公款打了水漂,买了一堆的工艺品,现在是扔了心疼,放着糟心,总得想办法处理。这里面最愁的自然是宁局长,怎么都得向上级汇报,说明白缘由,哪怕把责任往手下专家头上推,自己也有决策错误。事情传到了最上面王同志那里,这王同志自是痛心疾首,他也是想着保护国家文物,才批复下来专款,没想到竟然落到这个下场!于是整个文博系统都开始写检查,反思,想对策,如何改善鉴定机制。京大几位教授也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探讨,大家其实多少面上无光,不过大部分人也会自我安慰“顶尖专家都看错了,我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丢人的不是我一个”。本着要烂烂一窝的想法,大家的脸皮仿佛也就厚了起来。诸位教授分析了这次的事故原因,认为一个是过去这些年大家只见过真的,没见过假的,鉴定经验不丰富导致的,说白了体制内的专家们经得事太少;另一个则是,确实存在畏惧权威,即使发现一些疑点也因为从众心理没有提出。至于文博系统,自然也是从上到下的大反思,王同志还特意提出,要学习国外先进的文物测定技术,来杜绝这种情况。这场沸沸扬扬的闹剧终于收场了,留给文物界的,是永远和“北魏陶俑”联系起来的耻辱,成为永远的一个笑柄。闹剧收场,初挽和陆守俨过了一个团圆年,过年后,陆守俨便调职过去晋东。初挽跟着过去看了看,这地方比石原县强了不知道多少,按照计划,他在这里大概三年,三年后就可以回来北京了。初挽倒是很满意:“坐车过来挺快的,也就几个小时,以后你如果不忙,就可以回来看我。”陆守俨自己也觉得不错:“我周六下班的话,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如果能请一天假,就能在家里多陪你。”初挽:“没什么,我不忙的话,我来找你!”陆守俨:“好。”临别时,其实很是不舍,不过也没什么,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其实比之前好很多了。初挽回到学校后,专心上课修学分,潜心研究新疆的考古发现,也就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发表了论文,论文一出,受到业界各方面关注。这学期快结束时候,有一位知名美国华人考古学家叫张亮直的,这位张亮直教授在中国改革开放后,便几次回来中国。这次,他来到京大演讲,讲了中国上古史是如何影响世界史研究的,并且对于这次新疆的发现,给予了很高的肯定。张亮直教授在和岳教授聊天的时候,提起他想推动中美合作考古项目,打算寻找资金在大陆建立一个现代的考古实验室,把西方这几十年发展出来的考古技术和方法介绍到中国。在和初挽沟通新疆发现的时候,他也表示,美国考古学年会即将开始了,鉴于最近尼雅遗址的发现,以及初挽的两篇论文,这次她如果想,可以去美国参加这次年会。初挽听了,还没说什么,岳教授却颇为积极:“初挽,我建议你参加,这个考古年会也办了几十届了,不过东亚国家参与的很少,你借着这个机会,也算是走出世界,去国际会场上发出我们的声音。”初挽一听,也有些心动,了解了下,知道这个美国考古学会第一届会议开始于1935年,之后在不同城市召开,如今影响力已经遍布世界,成为全世界考古专家的重要交流平台。初挽和张亮直教授详细聊了聊,应承下来。张亮直教授见她感兴趣,也就帮她联系。这次讨论会在加利福尼亚州,到时候除了初挽,还有两位新疆考古研究所的,大家要一起出去,岳教授叮嘱着让初挽尽快办好出国相关手续。离开岳教授办公室,初挽脚步轻快,甚至有些激动。这个年代出国并不容易,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她终于可以出去看看了。对于别人来说,第一次出国自然磕磕绊绊的,但是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熟门熟路,甚至还可能——初挽想到一种可能,怦然心动。当年圆明园兽首中的其中三尊,可就是被人无意中在加利福尼亚州被发现,被一个古玩商以几千美金的价格轻松捡漏的。也许她可以试试?第165章当年圆明园有十二兽首,被掠走,之后也就是大概这个时候,美国收藏家在一位自称坐过龙椅的美国老兵昔日家中,无意中发现了牛首、虎首和马首。几尊兽首的拥有者根本不知道这几尊兽首的价值,只是当做普通艺术品摆在室外,牛首甚至放在卫生间当毛衣支架,这位收藏家便以区区四千美元的价格收走了这三尊兽首。几年后,这几尊兽首现身,由于那个时候中国消息还比较闭塞,等中国有关方面知道消息的时候,牛首、虎首、猴首已经出现在香港拍卖会。其实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70年通过的文物保护国际公约法,在战争中被洗劫掠夺的文物本应该无条件归还,但是这里面又受限于国际公约的约束力和回溯时间等。该“1970年公约”中规定,公约主体主要为博物馆、图书馆和档案馆等馆藏文物,公约有具体的回溯时间,同时,追溯国需要给不知情的买主或对该财产具有合法权利者给予公平的补偿。当然,最关键的是,此时此刻的中国,还没有加入该公约,也就是说,中国没办法通过这个国际公约来合法追讨自己的文物。其实关于追讨方面,中国在建国初也曾为此努力,比如国内曾经专门申请款项派出索要团去美日索要文物,但是却被推诿刁难,最后也因为追讨专项资金有限,不了了之。所以当国内方面知道兽首被拍卖的消息后,派出保利集团前去竞拍,花费总计两千八百万元才拍回了牛首、虎首和猴首。在之后,中国为了寻回其它几尊兽首,更是花费了巨大代价,外国人也意识到中国人对于十二尊兽首重聚的渴望,拍卖会尝到了甜头,显然想继续利用中国人的这份情怀,刻意抬升拍卖价格,漫天要价让中国人当冤大头。在这之前,初挽并没有动过这方面脑筋,一则她知道这年代出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二则她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去做这些。但是现在,就是这么巧,这次的学术交流会议,恰好就在加利福尼亚州,而就是这么巧,初挽上辈子到过加利福尼亚州,也曾经关注过这个事情的具体情况。当时是一位退役警察帮一名游客找到了丢失的钱包,于是当地旅游局让他们拍了合照,刊登在旅游杂志上做宣传,这件事大概发生在今年夏天,而就在这一年的冬天,有一位文物商人在飞机上翻找旅游杂志,看到了照片中一个让他疑惑的东西,那就是马首。于是这位收藏家立即赶回去,找到了退役警察。初挽大致估算了下时间,如果运气好,她去参加这次学术会议的时候,那位收藏家还没发现旅游杂志,到时候,她也许能赶在这位收藏家之前买回来。想到这种可能,初挽的心漏跳了一拍。那三个兽首,只是区区四年的时间,当时中国文物局拿回来的代价可是两千八百万,如果她现在,能以四千多美金的价格拿下,也不过是一万块人民币。那样的话——她可以先不声张,留下来,等过几年再悄悄捐出去。初挽开始着手办理出国手续,出国手续繁杂,岳教授虽然出国过,不过一些细节他也不记得了,况且也不好经常麻烦他,初挽便找了陆建晖请教。陆建晖才从日本回来,对出国手续自然熟悉,便手把手帮着初挽申请,因为有京大的审批以及美国考古会议邀请函,相对来说,申请流程相对还比普通人要简单一些。折腾了好一番,初挽终于过去东交民巷北京市公安局护照科,办理护照申请。办完后,接下来就是政审了,护照政审很严格,就得慢慢等着了。按照陆建晖的说法,出国的政审比政府机关工作还要严格,他有个同学因为被出国政审过,后来去市政机关直接免了政审。初挽听这个,算下时间,便有些着急,如果这个政审一口气审一个月,那她错过了考古交流会议也就算了,错过了那兽首,兽首流入文物贩子手中,以后想拿过来可就麻烦了。历史赋予的机会大门只露出那么一条缝,错过了可就真错过了。她没办法,便打电话给陆守俨问起来,陆守俨听了后,沉吟一番,道:“大哥有个朋友负责这一块的,我回头给他说下,让他打个电话催催吧。”其实初挽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之前只有一个太爷爷,太爷爷还是被国家表彰的进步民主人士,而陆家这边的社会关系,基本都是政府机关工作,那更是没什么怀疑的。初挽这才松了口气:“你帮我问问。”陆守俨颔首,之后道:“这次出国交流会议,除了你,只有两位新疆考古研究所的专家?”初挽点头:“是,不过也没什么,我英语还可以,我觉得没什么不放心的。”现在这年头,其实出国的留学生很多,有一些自费的,真是拎着一个行李箱几十美元就走出国门,在外两眼一摸瞎,但最后也都混出人样。她有上辈子的经验,对国外情况还是很熟悉的,心里很有底气,只是这些不好和陆守俨说明白。但陆守俨显然不放心,略想了想,道:“联系下建晨,建晨距离加州不远,到时候让他接你,陪着你吧。”初挽听着,顿了顿,笑道:“你还挺大方的……”陆守俨:“嗯?”